朱元璋本来气极了,突然静下气来,对朱棢道:\\\"咱老实跟你说,能做储君的,只有朱标一个人,武勋支持他,文官支持他,藩王们也支持他……\\\"
\\\"大哥当皇上我服气,允熥当皇上我不服气。凭什么?就凭他是大哥的儿子吗?我还是爹的儿子呢!凭什么轮不到我?\\\"
朱元璋的火又上来了。
\\\"知子莫如父。你根本就没有人君之相,做晋王已经顶天了。
你看看你,刻薄寡恩,心性浮躁,和朱标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你看看满朝文武,有几个喜欢你的?这么多弟弟,有几个喜欢你的?你要是造反,会有几个人跟着你干?
没自知之明也就算了,还寡廉鲜耻良心全无!朱标临死前都劝咱善待藩王,你呢,朱标的梓宫还没下葬,你就夺他儿子位子……你亏心吗?
咱为啥定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就是防着你这样的人。咱立你做太子,假如你也死了,老四岂不是也像你这样来一出?到时候,岂不是天下大乱?你不要争了,咱不能开这个坏头,不能祸害子孙后代。\\\"
朱棢哑口无言,半天挤出三个字:\\\"爹偏心!\\\"
朱元璋冷笑道:\\\"朱标死了,咱已经很伤心了。你呢?见了咱没有一句开解的话,还往咱心头捅刀子。你连你爹的心都收不拢,还指望你收拢天下人心?
你今天说的话呢,咱就当你发了疯,一句也没有听见。去吧!别站脏了咱的地。滚!\\\"
朱允熥在窗外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悬在嗓子眼的心又落回了肚子。老爹朱标在爷爷心中的位置是无人能取代的,自己待会要多烧几柱香,多磕几个头。
他悄悄地走了,回到仁智殿,在朱标的梓宫前端端正正拜了三拜,叩了九个头。
正这时,朱棣走了过来,烧了三根香,也拜了三拜。
朱允熥忙过来向朱棣施礼。朱棣拉着他的手道:\\\"四叔明天就要回北平了。你要多保重,将来咱们朱家全靠你了。\\\"
要不是剧本在手,朱允熥差点被朱棣亲切友好的态度迷惑了。
在朱元璋大大小小的皇子中,朱棣是最善拢络人心、最知人善任,最有贤名的一个。
北平一带的官员、将领大多很喜欢朱棣,民间也流传着许多燕王爷仗义疏财、爱民如子传说。
而且朱棣的确有几把刷子,治理能力超强,把燕藩管得井井有条;战功显赫,洪武二十三年的北伐,收降了北元太尉乃儿不花,朱元璋盛赞:"肃清沙漠者,必燕王也。"
面对朱棣这么强悍的对手,朱允熥丝毫不敢怠慢,忙说:\\\"谢四叔关怀。四叔怎么不在南京多待几天,是北平军务太忙吗?\\\"
\\\"军务倒不忙,是你爷爷嫌四叔碍眼,刚刚让我赶紧滚回北平去……\\\"
\\\"哪有的事?爷爷岁数大了,脾气有些古怪,四叔别往心里去。就是我爹在时,也隔三差五被劈头盖脸怒骂,爷爷有时候还动手打我爹呢!"
"但爷爷就是格外偏爱你……"
"四叔这样说倒的确是真的。不过爷爷并非只偏爱我一个,孙子辈的爷爷都喜欢。爷爷就常提起高炽哥哥,说高炽哥哥胖乎乎,又憨厚又孝顺。"
"真的吗?"
"当然真的!我爹临走时跟我说,四叔才干德行没得说,见了四叔要跟见了他一样。四叔今后有什么事要侄儿办的,尽管吭声,侄儿无不从命。\\\"
朱允熥嘴跟抹了蜜一样,说的话直往人心坎里钻。朱棣差点打消了造反的念头,但转念之间对大位的凯觎之心又滋长了出来,笑吟吟道:\\\"四叔今儿个就有件事……"
"四叔尽管吩附,上山下海侄儿也替四叔办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四叔跟前有个和尚,颇有些修行,四叔想让爷爷见见他,结果爷爷不肯……\\\"
朱允熥心中一沉,和尚?还能有谁?不就是道衍吗?朱棣想干什么?
他略一沉吟,笑道:\\\"四叔让爷爷见这位和尚干什么?\\\"
\\\"这和尚跟四叔说,见爷爷一面后,就可以将每天诵经持咒的功德回向给爷爷,爷爷就可以增福增寿了。\\\"
\\\"只用见一面吗?需要爷爷和他说什么吗?\\\"
\\\"啥都不用说。道衍和尚说,只需要远远地看爷爷一眼,将爷爷的圣容牢记在心了之后,就可以为爷爷祁福祁寿了。和尚的话我也听不大懂,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四叔为何不直接带道衍远远看爷爷一眼?反正也不用爷爷跟他说什么。\\\"
\\\"不行的。没爷爷允许,谁能把人带到他跟前?\\\"
朱允熥轻轻笑道:\\\"这事包在侄儿身上了。明儿个一大早,四叔把道衍送过来。侄儿到龙兴宫请安时,让道衍跟着去就完事了。\\\"
\\\"刚刚爷爷都说了不见的……\\\"
\\\"咳,爷爷也就随口一说,四叔跟前的和尚,见见又怎么了?况且爷爷岁数大了,今天说的话,兴许明天就忘了。\\\"
"要是爷爷问起来呢?"
朱允熥笑道:"嘻嘻,那又能咋?大不了被爷爷骂几句,又少不了一块肉!"
朱棣心中欢喜,连连说好。道衍夸下海口,见人一面就能知道人寿命长短,老大、老二都被他言中了,老爹这么大岁数了,哼……
朱允熥殷勤地送走朱棣,心中暗骂,道衍你这秃驴,你自己送死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打定主意,明天只要道衍敢来,就想办法将他留下。
朱棣造反,道衍这狗头军师起了很大作用,煽阴风,点鬼火,出谋划策,把道衍搞掉,就相当于砍掉了朱棣的左膀右臂。
欧耶!
朱棣回去跟道衍说道:\\\"本来没门的,谁知允熥自告奋勇揽下了这桩差事!真是天助我也!\\\"
道衍也很高兴,明天见见皇帝老儿,就能知道他还有多久活头了。
第二天,朱棣早早带了道衍到宫门外,大摇大摆带道衍往里走,蒋瓛拦住道:\\\"燕王爷请进,这位法师请留步。\\\"
朱棣怫然不悦,\\\"这位大法师是孤府里的,孤带进去给父皇祁福,也不行吗?\\\"
蒋瓛道:\\\"燕王爷恕罪。燕王爷是知道的,这段时间进宫的人太多,除王、公、侯及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之外,任何人进宫都需要事先到皇上或太孙处领取腰牌,然后备案,审核,再凭腰牌进宫,出宫的时候再交还腰牌。要不我先到皇上那里替这位法师去领个腰牌?备案就免了,审核更不必了。\\\"
当藩王就是这个样子,进宫见自己爹都得看下人脸色。
朱棣是个极自负的人,万一老爹嫌自己还在南京磨蹭,不肯给腰牌,那就丢人丢大了,当即黑着脸说道:"算了!别打扰父皇了!我们走!"
蒋瓛道:\\\"燕王爷稍等,要不微臣去太孙那里领腰牌?\\\"
自己带的人被硬生生挡在门外,还得求允熥那个小兔崽子,朱棣面子更挂不住了,脸愈黑了,仰着头一言不发。
朱允熥听了蒋瓛如此说,怎么着都要给燕王几分面子,就亲自过来,看见朱棣身边站着一个和尚,年约五十二三,五短身材,圆脸,大眼睛,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百衲衣,脖子上挂一串佛珠,手里捻着一串念珠。
’好好的和尚不当,非要当反贼,秃驴!’朱允熥心里暗骂。
朱棣很不高兴的样子,\\\"皇太孙,如今孤带个人进宫还需得你的允许了。\\\"
朱允熥连连作揖打躬,\\\"四叔说笑了!折煞侄儿了!蒋指挥使也是照爷爷命令行事。这些天爷爷心情很坏,下面的人也就没胆量通融了。就是这位大法师吗?请,请,请!里面请!\\\"
道衍眯着眼睛看了看朱允熥,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道:\\\"王爷,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小僧不敢进去了。\\\"
朱允熥道:\\\"无妨,大和尚请进吧。\\\"
道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皇太孙殿下!小僧就不进去了。\\\"
朱允熥不解地问:\\\"为何?\\\"
道衍又合了个十,\\\"世间万相,都是个缘法,随缘行,随缘止,无需强求。燕王爷,咱们走吧!\\\"
朱棣:\\\"……\\\"
煮熟的鸭子飞了,朱允熥心里一万匹卧槽马跑过。
回到馆驿,朱棣怒道:\\\"道衍,你装的什么神弄的什么鬼?好好的,怎么又不进去了?\\\"
道衍缓缓道:\\\"贫僧一生阅人无数,但像朱允熥这样的人,还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