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气冲冲往龙兴宫中走,刘福祥拦住他道:"殿下留步,皇上刚歇下。"
朱允熥充耳不闻径直闯了进去。
天已经快黑了,朱元璋鼾声如雷,睡得正香。
朱允熥搬了个凳子,坐在榻前,盯着朱元璋睡觉。
过了三四刻钟,朱元璋从睡梦中醒来,一抬头,猛看见朱允熥坐在面前。
"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半个时辰了。"
"朕怎么不知道?"
"爷爷睡着了。"
"怎么没人通报?"
"刘公公要通报,被我拦下了。"
宫禁重地,朱允熥竟如入无人之境,这还了得?倘若他刚才在睡梦中动手,自己这会子恐怕己经凉了。
朱元璋脸色大变,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拦下了?谁许你拦下的?"
"爷爷这么紧张,莫非是连允熥也不放心了吗?"
朱元璋这时脑子才恢复正常,允熥是自己嫡亲孙子,怎么会害自己呢?人老了,的确的确容易胡思乱想。
"你来干什么?"
朱允熥趴在床沿,捶着朱元璋的腿,问道:"爷爷明明说的是让蓝玉平倭,怎么成了攻打日本本岛?那咋打?爷爷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明摆着让蓝玉去送死吗?"
"是蓝玉指使你来的吗?"
"是我自己来的。爷爷要把武勋连根拔起,还把允炆留在身边,爷爷是想立他?"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杀蓝玉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朱允熥苦口婆心劝道:\\\"琉球岛孤悬海外,土地肥沃,物产富饶,爷爷何不派蓝玉过去经营?既不用大开杀戒,落下诛杀功臣的名声,又有人可用,还开拓了疆土,一箭三雕,爷爷何乐而不为呢?\\\"
朱元璋勃然大怒,\\\"胡说,那他岂不占地称王了?\\\"
朱允熥道:"狡兔尚且三窟,爷爷却把所有的子孙都放在一个蓝子里。不如选两位忠实可靠的藩王封在琉球,就足以压制蓝玉了。琉球很富饶,养十万兵没问题。朝廷如果出现变乱,蓝玉就可以带兵勤王……\\\"
朱元璋再也按捺不住,\\\"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一个劲地替蓝玉说好话。老朱家离了蓝玉难道就亡家灭国不成?你们越是这样,我越要杀蓝玉!蓝玉死定了!\\\"
朱允熥被逼到墙角,只能使出杀手锏,\\\"爷爷真要杀蓝玉,孙儿就不做皇太孙了。爷爷另请高明吧。\\\"
\\\"你!混账透顶!\\\"
朱允熥迎着朱元璋凛冽的目光说道:\\\"爷爷一旦杀了蓝玉,必定诛连一大片。人贵有自知之明,没了武勋的支持,孙儿如何坐得稳皇位?不如现在就知难而退。\\\"
\\\"谁敢觊觎你皇位?\\\"
\\\"觊觎的人多了,三叔不是就要废了我立他吗?爷爷不是痛骂了他一顿吗?\\\"
\\\"你偷听?\\\"
\\\"不是故意的,碰巧听见了。还有一个人也觊觎我位子。\\\"
\\\"谁?允炆吗?\\\"
\\\"他算一个。\\\"
\\\"还有谁?\\\"
\\\"四叔!怂恿四叔造反的谋士都落在我手上了,在密室里关着。爷爷要不要审审?\\\"
朱元璋重重地呼出一口恶气,没有一个省心的,要是朱标还活着,就没有这一摊子烂事了。
\\\"爷爷早做决断吧。如果将来传位给我,就别杀蓝玉了。如果一定要杀,就放孙儿一条生路,让孙儿远走海外好了。毕竟将来不管谁当皇上都容不下我。爷爷保重!\\\"朱允熥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朱元璋禁不住老泪纵横,第二天一上朝,就直接了当对朱允炆道:
\\\"你该回凤阳就藩了,到了凤阳要恪守法度,忠慎勤勉,不可骄矜怠惰。\\\"
朱允炆满脸懵逼,又开始耍赖三连,\\\"孙儿不想就藩,孙儿只想留在皇爷爷身边,日夜侍候皇爷爷。\\\"
藩王不得留京,这是铁律,朱元璋是个极有规则意识的人,没法打自己的脸,淡淡道:
\\\"去吧!明天就启程吧。\\\"
朱允炆刚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扮了那么长时间的孝子贤孙,以为可以咸鱼翻身的,最终却还是被现实狠狠的打脸。
六部的文官也蔫了。他们昨天还兴奋得不得了,奔走相告,皇上带着二皇孙批奏折了,今天就迎头就是一桶凉水。
朱元璋又问:\\\"凉国公蓝玉呢?怎么没上朝?\\\"
吏部尚书詹徽奏道:\\\"皇上,蓝玉己被削夺爵位……\\\"
不等詹徽说完,朱元璋道:\\\"宣蓝玉!\\\"
众文臣像霜打的茄子,武勋们却面露得意之色。
蓝玉人在家中坐,太监总管刘福祥突然登门,蓝府上下如惊弓之鸟。
刘福祥施施然走进院子,尖着鸭公嗓子叫道:\\\"蓝玉接旨!\\\"
蓝玉双膝跪下,身后黑压压跪倒一大片。
\\\"皇上口谕,宣蓝玉觐见!\\\"
蓝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跟着刘福祥到了武英殿,看见朱元璋面无表情高坐龙椅之上,脸孔既熟悉又陌生。
蓝玉双膝跪下,\\\"罪臣参见皇上。\\\"
朱元璋抬了抬眼皮,\\\"起来吧。\\\"
\\\"谢皇上!\\\"
朱元璋道:\\\"蓝玉!\\\"
\\\"罪臣在!\\\"
\\\"你在琼州很守规矩,朕都看到了。朕念在你以住出生入死的份上,就宽宥你的罪过。\\\"
\\\"谢皇上!\\\"
蓝玉抬起低垂的头,偷眼瞥见朱允熥咬着嘴唇在笑。
朱元璋又道:\\\"既然你肯改过自新,朕就将凉国公的爵位还给你,从今以后你要洗心革面,不可重犯从前的过失。\\\"
蓝玉躬身道:\\\"谢皇上洪恩,微臣一定痛改前非。\\\"
从前桀傲不驯、满口虎狼之辞的蓝玉今天突然变得温文尔雅了,朱元璋十分别扭,冷冷哼了一声:\\\"下朝!\\\"
蓝玉走到殿外,常茂、常升笑眯眯走过来拱手道:\\\"舅舅,恭喜!恭喜!\\\"
蓝玉摆摆手,一言不发往前走。
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会宁侯张温纷纷围了过来。
蓝玉拱拱手,头也不回就走了。
回到家门前,被摘掉的\\\"敕造凉国公府\\\"鎏金匾额也还回来了,蓝闹儿和蓝平儿正指挥人往墙上挂。进入内院,妻妾个个喜笑颜开。
蓝夫人陈氏满脸堆笑道:\\\"印信、冠服、玉绶,全都还回来了,公爷要不要看看?\\\"
蓝玉连连摆手,\\\"不看了,不看了!从今天起,将大门关上,谁来了也不见,府里面的人也一律不许出去。\\\"
在军中摸爬滚打几十年,蓝玉太清楚朱元璋的尿性了。小心眼,吃独食,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今天爵位可以还给你,明天也能再夺走。
难道这是朱元璋要下手的前奏?毒酒?毒药?来吧,来吧。
蓝玉凝视着眼前的栀子花,去年被贬时还枯萎着,现在又长出了小小的花骨朵,摘一朵放在鼻尖嗅了嗅,好香啊!
他躺到廊下的藤椅上,微风徐来,十分惬意,南京的风总是这么和煦。
假如重八放过我,就老老实实做个人吧,毕竟脑袋割了就再长不出来了。
正浮想连翩,陈氏突然走过来说道:\\\"公爷!宫里来人了!\\\"
蓝玉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只见刘福祥手捧圣旨,另一个不认识的太监手捧白绫。
【怎么,重八还是不肯放过我吗?他娘的,孙子白装了!早知如此,就该痛骂那个老王八蛋!】
凭蓝玉的身手,一巴掌就能把这俩拍成黄瓜。可他知道,家门外就有八百禁卫军,其中几个将领大概率还在自己手下混过饭吃。
一家子哭哭啼啼,吵得人心好烦。
哥哥蓝田也来了,黑着脸啥也不说,卑躬曲膝和刘福祥见礼,塞过去几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公公辛苦了。\\\"
刘福祥点点头揣在袖子里。
该来的终归来了。老子跋扈是有的,贪污也是有的,强奸元帝妃子也是有的,杀了谁,没杀谁,老子也记不得了。
但说老子谋逆,那就是扯淡,老子是那样的人吗?下贱!
蓝玉莫名想起在捕鱼儿海抢的那把刀。真他娘的好刀啊!通体如雪,寒光森森,刀身花纹隐隐如流云,削铁如泥,三重铁甲一刀而过……
重八,操你奶奶!
他突然暴怒,冲进房中,从墙上取下刀擎在手中,叫道:\\\"狗娘养的,欺人太甚!老子杀了你!\\\"
\\\"嘭\\\"的一声,蓝玉从藤椅上掉下来,原来竟是一梦。
正大口喘着粗气,陈氏进来说道:\\\"公爷,宫里来人了!\\\"
蓝玉从藤椅上跳了起来,分不请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