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万蒙古人虽然被强制塞到了六省九十四县,但麻烦事才刚刚开始,各县伸手向州要安置费,州又向布政使要安置费,布政使又向户部要安置费,户部又向朱椿要安置费,朱椿又向朱允熥要安置费。
因为朱允熥耍赖成性,夏元吉己经开始摆烂了,什么事都往朱椿头上推。
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上要钱,一文钱变成了两文钱,两文钱变三文钱,三文钱变四文钱,像吹气球一样越吹越大。
但如果是朝廷往下拨钱,就刚好反过来了。
明末乱世,崇祯往近在尺尺的宁锦防线下拨军费,从国库中拨出50万两银子,真正能落到前线将士手上的银子不会超过10万两。
如果往西北拨银子则更惨,真正有用的不会超过5万两,其余的全部被瓜分了。
崇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政崩坏,痛骂群臣误我。
明朝年年闹银荒,并不是缺银子,而是该征收的银子收不上来,该下发的银子发不下去。
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似的,对贪官污史痛下杀手,郭桓案、空印案杀得人头滚滚,老朱的刀都砍卷了,该贪照样贪。
北虏南寇是外患,贪赃枉法是内患,就是这两根绞索,绞死了巍巍大明。
朱允熥沉思冥想,也想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
大权独览,也不可能一脚踢开官僚系统单干。
朱元璋仅仅废除了丞相,就累趴下了。
全国上下、军政民生,哪一件事不是千头万绪?每件事你都从头到尾微操?
神仙也做不到。
从蒙古涌入十一万七千难民,一人五两银子的安置费足矣,总共下来60万两银子绰绰有余,但是六省总共要了240万两银子。
朱允熥只想骂娘。
他瞥了一眼朱高炽,"高炽,该减减肥了!"
朱高炽憨厚一笑,"皇上,臣弟吃得很少的……“
朱允熥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肩膀,"减肥靠的是运动,节食顶什么用?"
"那,臣弟每天早起在院子里跑几圈?"
朱允熥干咳两声,"高炽,朕给你派个好差事,等你把差事办完了,就瘦下来了……"
"什么差事这么好?臣弟办得了吗?"
"办得了。你押着60万两银子,周游六省九十四县,把十一万蒙古人的安置费亲手交到他们每一个人手里!"
"这个,这个,有点难啊……“
"减肥哪有不难的?"朱允熥撩起衣服,露出八块腹肌,"看看,看看,你有吗?"
"没有!"
"想要吗?"
"不敢想!"
"咋就不敢想呢?别忘了,咱们都是朱家子孙!"
"那,臣弟试试?"
"这就对了么。"
过了两天,朱允熥的打发朱高炽上路了。朱高炽问道:\\\"臣弟粗略算了一下,从南京走水路,到湖北、湖南,然后入川,一份一份安置费发下去,少说也要半年时间,然后由川入陕,进入河北、河南、山东,再一份一份安置费发下去,又要用去半年,皇上费这个大周章,图的什么?\\\"
\\\"你说呢?\\\"
\\\"臣弟愚钝,请皇上点拨一二。\\\"
朱高炽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乍一看憨憨的,其实他是朱元璋孙子辈中最聪慧的一个,甩朱允炆十条钟楼大街。
朱允熥料定他有此一问,道:\\\"朝廷穷得叮当响,派你去,第一是为了省一大笔钱。地方上的官员雁过拔毛,银子从他们手上走一遭就变成破铜烂铁了。\\\"
\\\"那么第二呢?\\\"
朱允熥拍拍朱高炽肩膀,\\\"你我是兄弟,我有一件极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办,环顾朝廷内外,只有交给你办,我才放心……\\\"
朱高炽忙站身来,\\\"臣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站起来干什么?坐坐坐!哪用得着赴汤蹈火?\\\"
\\\"皇上请讲。\\\"
\\\"你这次走呢,不要走水路,专门走官道,便于沿途考察。\\\"
\\\"考察什么?\\\"
\\\"我想要依托官道建立贯穿南北东西的物流通道。\\\"
\\\"什么叫物流?\\\"
朱允熥一时不知道怎样解释这种现代词汇,想了半天方道:
\\\"天下最富有的莫过于江浙十大盐商,说他们富可敌国一点也不过分。他们打着官盐的幌子,背地里干着贩卖私盐的勾当。这都是公开的秘密。朝廷的赋税大量流失,老百姓吃着高价盐,只有他们挣得盆满钵满。
历朝历代都严厉打击私盐,却都没有什么成效。只因为官员,盐商,私盐贩子,盐帮结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官员、盐商在明处操盘;私盐贩子在暗处运作;盐帮充当打手。他们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有规矩,有章程,俨然一个地下王国。这些人在内牟取暴利,在外勾结海盗和倭寇,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依托官道很容易建一条物流通道,每隔一百里或者一百五十里设一个驿站。朝廷现成就有驿卒,可以承担起食盐运输的任务。
每个驿站里屯有食盐,老百姓可以用银子或者铜钱购买食盐,也可以用粮食兑换食盐。这些盐全部官产,官营,官卖,老百姓可以吃到价格适中的盐,朝廷可以获得利润。
如此一来,私盐就没有人买了,也就自然消亡了。\\\"
朱高炽听得入神,良久道:
\\\"皇上的构想很宏大,但做起来很难。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靠盐牟利的人何止千万,朝廷这么做,等于向他们宣战,朝廷真的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吗?
我听说东南沿海的盐帮有二十多万人,四川盐帮有三万多人,山西盐帮有七八万人,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真闹起事来,朝廷其实也吃不消。\\\"
朱允熥道:\\\"我己经思考多年了,与其养痈为患,还不如趁早动手。朝廷年年闹银荒,干成这件事,就不愁银子花了,有了银子就可以大量招兵买马,就镇得住场子了。\\\"
\\\"臣弟能替皇上做什么?\\\"
朱允熥又拍了拍朱高炽肩膀,\\\"亲不亲自家人,火字辈中,你是最出色最有才干,也是最可靠的,我对你寄予厚望,你放开手脚,好好干!具体的细节,我们以后慢慢谈。\\\"
\\\"臣弟一定尽心竭力。\\\"
\\\"好!此事关系重大,你知我知!你此次借着给内附蒙古人发安置费的由头,沿途多多用心考察。\\\"
\\\"是!皇上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