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九原回到了房间里,疲惫地趴在了床上。
刚刚在楼下的时候,他已经认出舒芊了。无论她的样貌如何变化,就算用什么秘术隐去了鬼气,只要看到对方的眼睛,他就能够确认。
众生行走尘世,眼中皆是冷漠。自己的样貌并不出众,又没有傲人的身高,且没穿什么名贵的衣服,不可能会有人将视线专注在自己身上的。
可外面那个服务生不同,哪怕只是隐隐一瞥,他也能察觉到对方眼中复杂的情感。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可他却无法与对方相认,至少现在不行——她是罪犯,且是前百鬼众成员,而自己是受罚中的七圣,就算现在和对方相认,也必须要面对来自三界的重重阻力。
卫九原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让舒芊名正言顺地跟在自己身边的机会,而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忍耐。少年抓紧了床单,将心中的不甘与思念统统咽下去,起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些材料,他开始制作那件未完成的法器。
这件法器,将成为一切的关键。窗外的喧嚣声再也无法干扰到他,现在少年已经确定了心上人的安全,既然如此,那他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就这样埋头在工作中,直到司马钰的电话响起,问他要不要下楼一起吃个饭的时候,卫九原才察觉已经到了晚上。伸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来到楼下,见到自己这一程要护卫的那个姑娘已经在一楼的一间包厢里向他招手。进了包厢,他坐在了司马钰旁边的位置上。
望海酒店的大厨手艺很好,据说这个小妖可是专门在职业厨师学校进修过的,精通各大菜系。一天没吃饭的卫九原大口地吃着饭菜,搞得两手全都是油。不过大概是饿了吧,他的动作似乎太急了,在一次夹完菜收回胳膊的时候,肘部碰到了茶杯。
茶杯掉在地上应声而碎,卫九原放下筷子就想收拾。司马钰见他两手都是油,示意她来处理。当捡起碎片的时候,司马钰忽然轻呼一声,碎片刺破了一点她的手指。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秦月赶紧拿出了纸巾和创可贴,替司马钰处理着小小的伤口。卫九原则擦干净了手,弯下腰捡起那些碎片来。将碎片全都丢进垃圾桶中,他才重新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没人看到他将一片小小的碎片放在了口袋里。等到吃完饭,司马钰和秦月再次去了海边,祭典时期每天晚上都会有烟花大会,时幽在这方面可是下了血本,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光是烟花钱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卫九原当然不会跟着一起看,而是借口肚子不舒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是一行人中唯一的男生,他自己分到了一间房间,只要锁上门,不会有人想来找他的。将窗帘也拉上,卫九原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了碎片,将之放在了一个只有手指粗细的小罐子里。罐子的周围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这是他花了三个晚上,熬花了眼才制作完成的。
小罐子里,装着司马钰的头发,和沾着司马钰血的碎片——
行了,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接下来,就等着“他们”上钩了。
从根本上来说,卫九原和百鬼众毫无恩怨,与之对立仅仅是因为立场的问题。现在,他想要利用一下这个组织。
用来成全他和舒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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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芊忙了整整一天,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连根手指都不想动了。她和封山河分别被安排了一间只有二十平米的小单间拿来休息。这两个小单间原本是仓库来着,将他们安置在这里,就是考虑尽量别让人发现他们的身份。
检查了一下墙上和门上的符纸没有任何松动,舒芊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她弹了个响指,整个人立刻变成了一堆木头和石头。符纸是用来隔绝她的鬼气的,再加上她自身的收敛,已经可以保证鬼气不会外泄。回到了鬼魂的状态,她点燃了一根金寿,舒服地飘在半空,和烟雾一起晃起来。
经过了小酒坊那段日子,现在舒芊觉得金寿已经没什么味道了——鬼界的金寿技术还算可以,已经可以模拟出许多让灵体也能感知出来的味道。可尝过了人间的饭菜,她感觉这些东西就算是模拟得再像,也不可能和人间真正的烟火气相提并论。
那小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每天晚上,舒芊都会思考这个问题。作为魅灵鬼,舒芊诱惑过许多人类,甚至连一些妖也难逃她的毒手。对她来说,动心和动情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以她的经历,人间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人或物能让她在意了。
直到遇到了卫九原,当她在森林中那间小破屋的床上,握住自己手指的那一刻开始,舒芊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她已经做不成魅灵鬼了,因为她的灵魂,已经被那个少年给彻底囚禁。
永远也无法逃离。
哪怕现在强忍着不去表露身份和他见面,也阻止不了对他的思念。少年的身影每日都会入梦,已经成为了她永远无法摆脱的美好幻影。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了——她赶紧回到床上,施了个障眼法将木头和石头变成了人类的模样,在转身附身其中,这才匆忙地打开了门。
“还以为你睡着了。”封山河打了个哈欠,因为最近都是白天工作的关系,彻底把他身为鬼的时差给硬生生掰了过来,导致现在太阳下山之后,反而是最困的时候,“走,去老板那里,她有事找我们。”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舒芊一边锁门一边好奇地问道,她回想了一下这一天的所作所为——自从封山河在外面第二次惹出争端,她俩就被派到了后勤打杂,比如搬一搬重物、收拾一下卫生、亦或去给后厨的服务员帮忙传个菜什么的。这一天都很和平的,也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来。
“谁知道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人家让去就去看看呗。”封山河对此表示很无奈,现在他必须要在此暂避风头,实话实说,他已经很久没跟人正儿八经地打过一架,手早就痒痒了。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他准备找几个对手好好拼一把。
对他来说,不能打架比杀了他都难受。
两人边走边聊,坐电梯来到了顶层之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望海酒店的顶楼就四个房间,两个是办公室,两个是寝室。办公室时幽和袁力森一人一间,寝室也是一样。不过袁力森并不住在这里,他在临海市郊区有自己的别墅,只有时幽会一使用属于她的那间寝室。
——值得一提的是,袁力森那间寝室的门已经被拆了,现在被时幽堆放了许多杂物,已经彻底沦为了仓库。
“老板!开门咧!”封山河敲了敲门,丝毫不在乎自己的音量——这一层只有老板一个人住,酒店的隔音又很好,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
话音刚落,大门轰隆一声打开了,时幽阴沉着脸坐在窗边,看上去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样,连开门用得都是鬼术。
“进来,把门带上。”
两鬼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进了门。屋子里没有开灯——时幽的屋子基本上不会开灯,那盏灯的灯泡已经坏了好久了,从没有更换过。
“……你们见过司马钰了么?”时幽的表情被窗外的烟花映衬得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司马钰?她也来了?”听到这,封山河倒是愣了一下,他还真就没见过那丫头,“算了,和我无关,反正我也不为鬼头大人卖命了,她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能这样想最好,最近我比较忙,直到刚才我才得知这个消息。”时幽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疲惫,她最近都在为祭典的事情忙前忙后,还是袁力森通知她云若水的女儿来了这件事,“你们俩的身份现在很敏感,不要在这里给我搞事,否则若是连我都暴露,我会亲自处决你们。”
“大姐头,你想多了,我说了百鬼众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他们爱做啥做啥,我不管的。”封山河听了时幽的话,才知道对方是给自己打预防针来的,估计是怕自己和舒芊还和百鬼众有联系,会对司马钰做些什么吧。
“嗯,”时幽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了舒芊,“还有你,这次和司马钰同行的还有器圣卫九原,我听说……你们在九岭山那边闹得挺大?”
说完,连封山河也看向了舒芊。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对这个女人十分了解。虽然舒芊被称为魅灵鬼,其实她本人纯情得很,平时出去吸个精气什么的那都算是工作,这家伙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一旦这家伙真的喜欢上了谁,只要对方不放弃她,那这个女鬼必定会追随到底。
想想这几千年来自己被这家伙一直追着的日子,封山河打了个哆嗦——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执着的鬼。
现在老板提到了这件事,他也好奇舒芊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还像追自己那好几千年的时间一样,对那小子也念念不忘?
“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还放不下,不过总有一天会放下的。”舒芊直面了自己的感情,承认了她和卫九原之间的关系。她可以欺骗任何人,唯独欺骗不了自己。
“我就是担心这个,卫九原的身份很重要,和他产生联系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让你过来主要就是这件事,这几天你先别出门了,工资照发,金寿让封山河送到你屋里去,一直到他们一行人离开,你才可以离开,明白了么?”
“……好。”舒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省得出门误撞见了,又勾起自己的思念来。
“这就是软禁,别多想,”见舒芊表态了,时幽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我对你个人没意见,只是不想让事态再度扩大,希望能理解。”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