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恪本来想问的是唐家的事情的,没想到杨博误会了,主动将高芝的事情说了出来。对于周勃、高芝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向其隐瞒这件事,张恪稍稍思量,便也理解了他们的苦心,尽管他并不喜欢他们的这一做法。对于宁王,张恪并不怕他,但现实点说,以张恪目前的实力,要说真的去对一个得势的皇子做点什么,其实风险还是很大的。不要说张恪很受皇帝器重这种话,那一边毕竟是人家的亲儿子,要真到了干仗的时候,皇帝最终会选择帮谁,那还是明摆着的。
眼下,既然高芝已经回了青龙城暂避,京城里又有老师,郭守敬老大人,陈庆之元帅等人在看着,想来这事儿暂时也就这么着了。而即便是张恪真想做点什么,目前来看也真不是什么好时机的。对于宁王,张恪不认为自己能和他处一块去,假如将来某一天,对方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只怕他还真的要想办法另谋出路的。但现在,最好还是先暂且放一放了。因此,张恪便将注意力收回,再次打听起唐家的事情。
陈亮比起杨博来,倒是对此知道得多一些,只听他道:“其实唐家和陛下明面上倒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冲突,但暗地里确实是有些不寻常的。陛下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让汪直加强了对唐氏庄园的监控,但还是很讲究分寸的,并不会影响到唐氏庄园内的生活。而且,因为北境战事的胜利,陛下也因功同时给予了唐家大量的赏赐。陛下究竟是怎么个心思,不好妄加揣测,不过,唐宗师他老人家……大抵是有些不满的。而因为唐家受封赏后并没有上表谢恩,也是因此,朝堂上下才了解到了陛下与唐家之间是有些不妥的。”
顿了顿后,陈亮续道:“这事儿对于所有人,包括陛下和唐宗师在内都是不好摆上台面去的,因此所有的人对此都是讳莫如深。只不过,这显然也并非什么好事的,因为越是这样子暧昧不明,反而越是让大家人心惶惶,这些暗流的不断发酵,也自然会引起更多的恐慌。只是,并没有人敢于去求证什么,大家基本上都选择了静观其变。后来,还是周老太师出面,几次去与唐宗师沟通交流,最终说服了唐家将黑火药及火器的制造之术及那些匠人统统交由陛下亲自掌管,一直到我们离京之时,相关的交接工作都还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
张恪与胡不归互视一眼,心道:果然是为了黑火药和火器的事。这种划时代的产物,甫一登上舞台,便改变了战争的形态。它在战场上展现出来的强大的威力,也很快引来了当权者的警惕。作为皇帝,是不会愿意看到这种强大的力量,被其他人所掌控的。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臣子,哪怕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点不臣之心。
张恪作为一个从那个拥有着悠久历史的世界过来的人,对于皇帝有这样的行为,并不感到奇怪。首先,唐家在民间的声望之隆并不逊色于皇家;其次,因为负责制作兵器,与军方的关系也一向密切;再来,作为人朝除了皇家之外,唯一的千年世家,唐家无疑底蕴深厚;而唐家虽然一向谨守本分,从不涉及朝堂政治,一心一意只为人族制造兵器,只是,这么大一尊神只杵在那里,怎么可能被无视了?总会有人过来与其拉拉关系,甚至搞搞联姻之类的。因此,无论唐家有心还是无意,以他们为中心,都必然会与各色人等联结起千丝万缕的关系。再考虑到“门当户对”的因素,这些唐家的关系户,只怕还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所以,若是站在皇帝的角度看,唐家无疑是过于的——“耀眼”了。
有些事情,是经不起细想的,当皇帝的,是不是都会有“被迫害妄想症”,张恪不知道。但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事实告诉他,底下的人心里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当皇帝的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定义别人。所以便有了这些历史的发生:“杯酒释兵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推恩令”、“削藩”、“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等等。而许多时候,许多的人最终都只能用生命才能证明他们的忠诚。这种皇帝与臣子之间的信任危机,历史上比比皆是。如同白居易这首诗所揭示的,做人是很难辨别对方的真实内心的,这只能让时间来证明。而时间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慷慨的。
赠君一法决狐疑,
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
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
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
一生真伪复谁知?
所有被定为有“反心”的人,是不是真的要谋反,有的时候仅仅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他说你有你就有,没有也有。张恪自然是相信唐家的,皇帝或许也并非真的对唐家不放心,他不放心的应该还是火器,别说唐家了,这玩意儿掌握在任何人手里,他都会寝食难安的。周太公劝其将有关火器的一切包括匠人都全部上交,显然是极为明智的,也说明周太公是准确把握到了皇帝的心思的。正所谓:怀璧其罪。自古皆然啊!
对于唐龙或是唐家,他们的心情想必是极为不爽的:咱们辛辛苦苦为国操劳,换来的却是皇帝的无端猜忌,换做是谁,都会感到委屈的。不过,若是站在皇帝的角度看,他的心里大抵也是纠结不已的。这事儿有点类似于:你丐帮弟子几千万,你一天不解散,叫朕怎么安心的即视感。你们家已经这么牛了,还掌握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你一天不交上来,教朕怎么安心啊?
对于周太公力劝唐宗师主动上交这些东西的做法,张恪觉得这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换做是他,也大概会这么做的。口头上表忠心是没有用的,终究还是要用实际行动,才能让皇帝真的放心。至于心中的委屈,也只能默默的忍受了,不过想来皇帝若是够聪明的话,应该会在其它方面给予唐家一些补偿和安慰的。总之,唐家这么做,消弭了危机,稳定了朝堂,消除了阴霾,稳住了人心,虽然有点委屈,但确实算得上是明智之举的。
张恪点了点头,顺口问道:“那些火器的制造和那些匠人,现在是谁在管着啊?火器事关北境的防务,如今军队对它的依赖甚重,唐家不管这一摊了,换的人靠不靠谱啊?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慎啊!”
“陛下并没有把此事交给工部,也没有交给兵部,而是下旨新成立了一个叫‘火器营’的部门。主管人是汪直汪大总管,只不过汪总管需要常伴君侧,自然不可能一直盯着这摊事儿,所以火器营的日常工作便都交给了一个叫做‘赵无极’的人来署理。”
“‘赵无极?’这人谁啊?没听说过啊。他何德何能,当此重任?”
陈亮和杨博都摇了摇头:“我们也不认识。听说之前是在京城府担任少尹的,主管治安、缉盗、水龙局等事务。”
京城府设一府尹,三品,下设两位少尹,四品。这个赵无极能在京府担任少尹一职,应该是有点能耐的。四品虽然还不到朝堂大员一列,但也已经是在门槛上了,再往前跨一步过去,就是朝廷中枢了,能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简单人物。皇帝能将自己那么看重的事务交给这个人,想必这人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火器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既然皇帝如此安排了,那也只能相信他的判断了。而且,说到底,火器营可是皇帝硬从唐家手上“夺”过来的,目的便是为了亲自掌控这股力量。所以在选择让谁来掌管这个摊子这个事儿上,只可以是由皇帝“一言而决”的,其他人是没有置喙的空间的。想到这里,张恪便也只能选择相信老皇帝的选择了。
谈完了事情,张恪便与他们到还在紧张建设中的互市市场上去走了一走。让杨博他们感到最与众不同的是市场内那些纵横相间的道路。其笔直、宽阔的程度几乎要和京城的天街大道相媲美了。其实这个市场的格局最初便是张恪以京城坊市为模板做的规划的,因此在杨博他们这些从京城来的人看来,倒是颇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的。大致参观完后,杨博和陈亮便返回黑龙城去了。既然确定了投资意向,那后面便是赶回京城准备资金、组织团队,然后把他们都拉来北方了。互市很快就要开市了,时间上还是挺紧的,路途遥远,从这里到京城来来回回一趟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从黑龙城到京城又大多只能去走陆路,旅途还是挺艰辛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李如松这种猛人,单枪匹马半个月就能从北境跨越几千里到达京城的。普通人不花上个把月的时间,是走不完这一趟的。
送别了杨陈二人,张恪与胡不归回到了互市监后院的住所。一坐下,胡不归便道:“你真的不担心你家高小姐吗?”
张恪叹了口气,道:“谁说我不担心的,只不过,暂时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哦,怎么说?”
“高芝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她是青龙城矾楼高家的嫡女,只要回到了青龙城,她还是有一些自保之力的。再加上,宁王他又不能随便离京,所以暂时应该不会有事的。只是……,唉!”
“那不就好了,只是什么呀?”
张恪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高芝和唐家的事,都给他提了个醒儿:在这皇权至上的世界,没有谁是绝对安全的。只不过,这话自然是不好说出口的。看来还是应当未雨绸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