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阵已乱，不宜分散行动。”
秦钰在拂晓不耐烦前抢先解释，将人往自己身边一带，避开突兀出现的空间裂缝，挥剑搅乱空间裂缝带起的虚无绞杀之风，“如今我已难堪破周围空间的变幻，需得前辈在我身边，照应我一二。”
明知这是他不放心自己单独闯阵而找的托辞，但现在阵中的空间变幻确实越加凌乱，就算剑灵之体即是被空间绞杀，只要本体无虞，一线意识能逃回来，便能寄身剑中，重新修得人形。
以自己跟秦钰之间的灵魂牵绊，意识想要回归剑身不难，但意识回归后重新在剑身中修行的日子，却是让人想起来就心烦。
拂晓权衡一瞬，就放弃了分头行动，快速破阵的打算，跟在秦钰身边，随他的行动联手破阵。
进展虽然没有分开行动时快，胜在稳定。
本就岌岌可危的大阵，在又一次被同时破除多处阵眼，新阵大面积重新衍生的当下，阵中两人敏锐地发现大阵有一瞬的震颤，无形的嗡鸣声波全境抵挡，所有正在运行中的法阵，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机会！”
拂晓剑斩多处阵眼，剑气同破新生法阵，使得正处混乱中的大阵，在刹那间嗡鸣更响。
阵外之人同时察觉大阵异常，惊道一声，“不好！速速去请诸位尊者！诸君戒备！”
一时间，天剑山鞘山系外，圣气浩荡，灵光冲天，乃是成百上千名修行者严阵以待、蓄劲攒力时所引动的异象。
正道修者联合之外，更有妖、魔两族，邪魔修者，以及心思不明的中立势力、散修等，坐观局势，手按法器之上，静待出手之时。
阵中，拂晓再破多处阵眼，剑风逼退意图进犯者，起阵严护以神识强行侵入阵中一探大阵关键阵眼而无法行动的秦钰。
“念尔等修行不易，心有正念，速速退去，今日冒犯，吾可不予追究！”
剑风扫境，声传千里，却被阵法层层阻隔，勉强能让闯入阵中的人听个明白。
眼见大阵运转越趋混乱，原本配合阵法阻杀的修行者，在偷袭未能得手的情况下，不得不暂退回报。
待他们回到阵外，闻讯而来的化神修士，已到了数位，其中甚至包含魔界几位化神修者。
“孽龙现世，危及天下。本尊虽乐见你们正道惨亡，但唇亡齿寒，若是孽龙难驯，天下生灵皆难幸免。在诛杀孽龙一事上，本尊与尔等尚且利害一致。”
魔界尊者如此言说，并跟正道几位化神尊者，以及妖域几名大妖达成共识。
在当前形势下，乾清门不肯主事，正道方面自然各有心思，皆与自己亲近的宗门有所商讨谋划，无需过多言语，便暂时接受了跟妖、魔两族联手一事。
跟乾清门交好，以及跟秦钰有些关系又猜到秦钰真实身份的宗门，在乾清门没明确表态的情况下，便跟着乾清门一道和稀泥，与隔岸观火的中立势力站在同一战线，听从临时联盟的调遣，但浑水摸鱼，不尽全力。
而到了当下，联盟虽已经达成，对孽龙是杀是擒，多数人嘴上喊杀，心里又是另一番心思。
在拂晓有意揪了几个阵中之人传话，表明并无灭世之心，反倒是愿意为破除此世天道禁制的意愿后，众人心思更是难测，嘴上却不松口。
情势逼迫至此，联盟已成，再有退却动摇之言，将对自己在联盟中的话语权造成相当程度的影响。
不肯正面回应此事的乾清门，可谓是最明显的例子。
在可能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就算有人想相信被他们喊打喊杀的孽龙会放下恩怨，助他们突破此世的界限，也无人敢在这时候开口，去承担之后的后果。
毕竟，没有谁可以保证，冲破了此世禁锢的孽龙，获得了更强的力量后，不会跟他们秋后算账。
到了那时，就算现在在场的化神期修士都借机突破到更高境界，没有大阵对孽龙的消耗与限制，要想一举铲除孽龙，绝对机会渺茫。
更难说，那个时候妖、魔两族会不会突然反水，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此外，还有他们一直忌惮的，重出世间的上古妖界。
妖界先前一直按兵不动，或许正是因为有天道禁制在，又或者是在等孽龙休养成长。
彼时，天道禁制被破，上古妖界再无顾忌地倾巢而出，三族混战，这世道必将重新洗牌。
而当前做下决策者，在未来的局势里，拥有何等的利益与话语权，也系在他们当下所作出的决定。
这个时候，责任与风险大过放孽龙去破除天道禁制的利益，便没人会轻易言退。
天道禁制的解除，确实能为修行者带来新的机会，但这世上能到化神之境者，本就渺渺，可灾祸降临时，却平等地祸及每一个人。
在多数人的利益受到损害时，活在当下的人，是听不进什么长远战略的。未必能活到长远战略实现的人，有几个能甘心无私地化为历史车轮下的尘埃？
生存的问题当先，目光的长短已不在见解，而在心境，为天下，还是为自己，不同心境的人有不同的选择，非是一句目光短浅可斥责。
阵中不知阵外各族心思，却也能料阵法重重杀机。
拂晓谨守一线，严护神识离身的秦钰。
半刻钟后，秦钰回神，手中剑锋侧，步移身动，“还请前辈，暂退三百丈外，为我一护。”
声清朗稳健，虽是延请，不容拒绝。
心知当下是破阵关键，拂晓对此没有片刻的迟疑，疾身而走，沿路划下剑气成阵，神识铺开笼罩方圆。
沉身凝气，剑锋敛芒，飒飒寒光尽数收于锋刃之中，灵剑归于质朴，灵力内纳己身，人影未动，却是天地无可察其踪。
神识探知里，秦钰的气息消失的一刹，拂晓有一瞬的心慌，直至感觉到两人相连的灵魂气息未曾断绝，方才心定几分，严密戒备着周围随时可能在阵破之后扑上来的修行者。
下一刻，天地灵气奔涌倒灌，秦钰瞬然抽剑，天地灵气为之一空，眨眼不及之间，双脚立足之处，已成空灵绝地，灵气尽纳剑身之上，敛去锋芒的一剑，朴实无华，而在一剑斩出之时，惊诧天地，划裂山河！
刺耳尖啸声里，大阵扰动空间，无形层浪跌宕，锋锐剑气划空，破碎的空间卷起虚无，将天地光华尽数吞噬。
白日未尽，夜幕霎临，空间翻卷间，日光与灵气光华在虚空裂缝中如被吐纳，而使得整个天剑山鞘山系，在这个当下，反复在黑夜与白昼间交替。
拂晓凝神关注着周围的情况，旁观的黎安却被这时有时无的天光闪得眼花，下意识想起当初在废土流浪找寻时喻的时候，曾经栖身过的一个废弃避难所。
那个避难所的灯有问题，亮一秒，黑一秒的，跟当前情况很是相似。
只是当时他能直接将那灯打碎，现在却不能直接给这天“关灯”。
风过耳，一人袭杀而来。
瞬眼过，剑声铿然。
“退下！”
冷声一喝，拂晓震剑逼退进犯之人，清风携雷霆，暂定人心之时，暂夺其战力，一掌退敌百里。
方退一人，又闻数道灵力逼至，拂晓旋剑以应，本源之力附着剑气之中，在对敌之中化解近身之人战意，驱之百里外。
虽被多人围攻，暂居上风，只是趁他抽手不及，暗袭秦钰的人，让拂晓不胜烦扰，各处游走阻挡间，渐被掣肘。
大阵之中，秦钰方破大阵阵眼，突感危机浮现，不及转眼，天边翻卷虚空瞬间平整。亮白明光刺目而现，比白昼更耀眼的光华，照得整个天剑山鞘山系亮白一片，白光照耀之外，却见昏暗，震耳之声，引万剑共鸣低吟。
拂晓手中剑气所凝之剑倏然破碎，抬手硬接了来犯者一招，顺势而退，散去形体，回归剑身之中。
白昼之间，寒光如星而急闪，刹那，剑落如雨！
秦钰持剑而斩，行剑之快，于虚空之中留下残影。
持剑对剑阵，秦钰难以分神之时，又感背后劲风袭来。
剑芒一闪，人影瞬错，拂晓提力一挡剑阵的当下，秦钰回身斩旋，剑锋划下，顷刻染红。
一点碧光闪没眸底，拂晓力量顿失一瞬，转眼，剑雨穿身！
“拂晓！”
回首便见惊心一幕，黑眸霎时尽染赤金之色，猩红血气透体，秦钰力量陡增，剑雨溃散，惨嚎遍野，天边更见怒雷翻涌。
“我无事，静心！”
遭逢利剑穿身，拂晓形体有片刻的波动，但到底是以神识凝聚的剑灵之身，不是一般血肉之躯，虽有拟肉躯而显的血迹，但拂晓反应迅速地隐去身上血迹，反手一掌拍在秦钰心窝，本源之力源源不断灌注秦钰体内。
“慌什么？你不死，我还能再回剑中重头修行。”
耳闻急声呵斥，又受拂晓本源之力强定神魂，秦钰心绪立时平和下来，缓声道歉，“抱歉，是我失控。”
收敛躁动的血脉之力，秦钰再次加固封锁血脉之力的封印，待天边劫云消散时，单手撑持着拂晓有些不稳的身体，灵力为盾一挡袭身剑雨的同时，旋剑回斩，逼退来犯者。
与拂晓如风般柔和的剑气不同，秦钰剑势更见冷寒，虽无心取命，然而剑锋划过，却是再添新红，重创来犯者，以此警告。
若说方才力量刹那间丧失所感觉到的不对是错觉，那么现在，在剑身再次沾上鲜血之后，拂晓明显察觉了自身的不寻常。
莫名异力自本源深处生发，融入本源之中，随着自己的力量流入秦钰身躯之中，定神之效依旧，却忽地引动秦钰识海之中沉寂已久的恶念意识。
察觉不对，秦钰低头看向眼前人。
拂晓却是扭开了头，强行掐断灌注向秦钰的本源之力，劈手夺了他手中自己本体所炼长剑，“这剑阵威势非比寻常，长久必对我们造成极大消耗。你且专心破阵，这些喽啰交我处理。”
“可是……”
“听我的！”
强横打断秦钰的质疑，拂晓推开秦钰搀扶自己的手，错身将他拦于身后，“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要对付这些人，我的能力，绰绰有余。”
不等秦钰再多说，拂晓已经持剑杀向随着阵破而围杀上来的修行者。
在秦钰动手之前，拂晓没想过真的伤人，多以逼退为主，然而对方一再紧逼。拂晓不知道秦钰出剑伤人，是以此彰显自身选择的坚定，还是也被这些狗皮膏药闹得烦了，刻意下重手警告。
又或者，是因为全力破阵，一时没能收住手，导致失了分寸。
以秦钰忧心自身成为祸世邪魔的心境，与向来将诸事考虑周全的性格来说，眼下再急，也不至于会出手伤人。
在这个当下，越是杀伐，越是误会难解。
拂晓都耐着性子没下重手伤人，一向沉稳的秦钰却凌厉出手，如此反常，让拂晓心头疑虑更胜对自身异变的在意。
只是此刻并没有时间让拂晓深思，众人围杀而至，眼下再留情，无疑自寻死路。
到底顾忌先前剑身染血引起自身力量异常的情况，拂晓以本源之力裹覆剑身，行剑时不再像先前一般温和，剑刃挥出，必有血剑，碧翠新绿从伤口侵蚀受伤者的生机、战意。
拂晓拿捏着分寸，没真的致人于死地，但也没多留情，夺了他人部分生机，使得对方无力再战的同时，以此生机弥补自身消耗，越是酣战，越是力胜。
不知道是用本源之力遮掩了剑身，让剑身没再沾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虽同样致人以伤，拂晓却没再感觉到先前秦钰持剑伤人时出现的力量消散的情况。
就连那生发自本源深处的异力，好似也不存在了般，拂晓没再感到不适，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同了。要说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接连不断的对战也让他没机会细想。
见拂晓应对从容，秦钰暂按心头不安，目光落在拂晓手中所持长剑上，眸子却是有一瞬的凝滞。
墨绿长剑之上，鲜红如此耀目刺眼，却像附骨之疽般侵染在剑身上，任拂晓如何挥剑，那抹艳红始终不落，反而随着拂晓伤人越多，越往剑柄处蔓延。
极不寻常的情况，本该让他难以心安，却不知为何，秦钰目光只是在剑身上停顿一刻，便转身专心于破解大阵瓦解后突然出现的剑阵。
心有不安，身却不由心。
这感觉让秦钰更为不安，却在转身一刻，被一道莫名的意念劝慰：尽快破除剑阵，才能抽身助拂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