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和先生对言黥封恩同再造,我既立下心魔誓言,誓死追随效忠二位,又怎能在二位险危时弃之不顾?”
言黥封言辞恳切,不愿让步,“虽有不违之誓,但隐退之事,恕言黥封不能从命。若尊主怜我性命,不愿我因违令而亡于心魔誓下,还请收回退隐之命,准言黥封追随左右。”
知晓心魔誓的厉害,他话已到此,拂晓自不能再强逼他退隐。
抬头看向上官夕,拂晓在她开口之前劝阻,“你我之间,无论恩情还是交易,皆已两清。作为帝王,为家国子民计,你实不该在此刻跟我们扯上关系。”
“天剑山鞘地处天启王朝境内,二位出身于此,如何不算我天启子民?”
上官夕收了瑶琴,将可能暴露身份的编钟碎片进一步摧毁,侧首对上拂晓视线,少了往日的恭敬感激,有的只是作为一个帝王的担当与不可置疑,“秦先生是为助我天启退敌,才导致身份败露。天启也因当年前辈对紫衍天极之恩,才能延请紫衍天极的尊者助战相帮。于情于理,朕无法坐视我朝功臣枉死于莫须有之罪。”
话音稍顿,上官夕缓和了几分面色,低垂眼尾,多了几分调侃,“如果前辈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将当年带走的皇家私库内的珍宝还我?”
听得此言,拂晓心情复杂,面上却是不可避免淡出一笑,“送出的东西还往回要,你这皇帝怎么当得这么小气?”
从虚境里取了一堆储物法器交给上官夕,拂晓起身背起秦钰,“当年的珍宝还你,多出来的,就当是这次出手相救的谢礼。”
上官夕看着面前一堆形式各样的储物法器,眉心跳了跳,“前辈这是让我处理赃款?”
“这怎么能叫赃款?”
拂晓说着,示意言黥封先将秦钰送入虚境,“想要我的命,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他们自己实力不济,拿不走我的命,我出力这么多,收点战利品合情合理。我不捡,岂不是便宜了捡漏的?”
“前辈生死关头,还有余力打扫战场,收拾战利品,如此有活力,真让人放心。”
上官夕被拂晓的话逗笑,视线却落在他身后空间裂缝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前辈随我换个地方,先为秦先生治愈伤势要紧。虚境毕竟为秦先生所创,前辈虽然能借秦先生之能出入虚境,但秦先生现下昏迷不醒,虚境不稳,以前辈当下的实力,难以完全掩藏虚境所在,很容易被人觑破。”
拂晓闭合了虚境入口,也不再与她客气,“如此,就有劳陛下周全了。”
“分所当为之事,请前辈随我来。”
上官夕抬手牵住拂晓衣袖,传送符纸燃尽,空间几次变幻,最后到了天启皇陵外三百里处,“由此往东行三百里,便是天启皇陵,也是我朝历代帝王闭关之所。当下多事之秋,受我朝供奉的仙音宫阙与紫衍天极虽不会直接出面相助我朝,但此要地,多有高人守护,设有大阵,便是化神期尊者也难轻易窥探。”
“可别说大阵了,刚从阵中出来,听着就犯怵。”
拂晓取了几样法器,抹去空间变化后残留的灵力痕迹,借法器掩藏起自身气息,变换了形貌,“剩下的路,是要靠走过去?”
上官夕看着变幻成了女体的拂晓,面色有一瞬的古怪,“您这算是,在报复秦先生吗?”
拂晓身着仙音宫阙女修的法衣,宫装窈窕,丝帛无风轻扬,虽有仙气渺渺之姿,面貌上却与秦钰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型轮廓要柔和些,添那双狐眸,于顾盼间自生几分妖冶多情,深色的瞳透出惯常的懒散,又为这狐眸减了魅惑,显得格外不易亲近。
也不知道是否是拂晓的恶趣味,他变了相貌,却没变身形,颀长身姿挺拔,更多飒飒英气,雌雄莫辨之姿,便是在不少美人的修真界,也足以让人一眼惊鸿。
上官夕垂眸玩笑了句,“前辈确实好眼力,这副扮相甚合秦先生,但咱们需要低调。”
话音未落,她又添了句,“相较而言,这副扮相若是换在前辈身上,朕真想斗胆问前辈可愿屈居天启凤主之位。”
“你可真会开玩笑。”
拂晓抬手捋了鬓发,接了她的玩笑,“我倒是比较想知道,怎么是我,而不是你口中的秦先生?要说姿容,皮囊一副,在这修真界中改换形貌不算太难;要说谋略与治国,他在我之上。”
“正如前辈所言,秦先生治国之能是顶尖之才,朕若娶了这样的能人为凤主,朕这皇帝之位怕是不保。”
闲聊玩笑间,两人已行出百里,“前辈真不再换身装扮?”
“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妒才可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胸襟。”
拂晓说笑着,一语双关,眼角余光却是落在左侧一片林地之上。
“这会儿可不是说笑的时候啊,前辈。”
上官夕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却什么都没发现,微微皱了眉,见拂晓没说,也就没有追问,就着之前的话提醒,“秦先生这副面貌着实打眼。您以这副形貌随我入皇陵,日后别人循迹而来,我想为您遮掩都难。朕毕竟为一国之主,有些事不能做得太明显。”
“您这是让我难办啊。”
拂晓收回视线,却是连借口都为她想好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张面孔,又不是多么稀罕的存在。真要有人追查起来,比起秦小子,乾清门门主才是与此最相似者。至于秦阳昇为什么要扮成仙音宫阙的女修,随你入天启皇陵,让他们自己问秦阳昇去。”
听得他这无赖的发言,上官夕如何还猜不出他们跟乾清门之间的关系。
敛眸轻笑一声,上官夕带着拂晓踏入皇陵结界之中,“前辈,您对乾阳子尊者有怨,也不能让朕为您传这个话啊。如此僭越,恕晚辈没这个胆。”
“当皇帝,胆子不大怎么行?”
进了皇陵结界,拂晓落后了上官夕两步,成跟随之势,嘴上却是没客气,“再说,就算你不传话,他也已经知道了。你这皇陵的结界,还有待加强。”
“您这可是为难朕了。”
上官夕虽没感觉到有人跟随,但拂晓不加掩饰的话,也足以让她明白,他方才在看的是什么,对他这调侃,不免笑得为难,“以乾阳子尊者的能为,您二位尚且吃亏,这世上能防他的结界,怕是不多。”
“这样啊,没什么结界能防他吗?”
似低喃的话,透着点若有所思,“想不到他除了剑术超然,连阵法也是此世顶尖。任何结界,都能来去自如。”
上官夕没再接话,带着人入了皇陵,将人安置在一处地下宫殿内,“这段时间,要委屈前辈暂居地宫之中了。若有所需,可在墙上传讯,自有阵法会接收到此处的消息,送来前辈所需之物。”
临走前,上官夕又向拂晓呈上几样天材地宝,“墨渊阁主事柳浮生尊者日前送来霆霓生墨,言此物对特殊剑灵有养护之效。我能想到的,齐聚雷木双属性而不含金属性的灵剑,便只有前辈了。另听言黥封说起尊者与秦先生的关系,想来此物主人,当属前辈。”
又如此详尽地介绍了其他至宝,无一不是针对他二人的养伤疗愈之物,以各种借口,来自与两人交好者。
“前辈,这世间并非都是敌人,有太多的人裹挟在世情之中,做不得已的选择。晚辈没有立场请您宽谅所有人,但请您初心不改,安渡此劫后,抽身退隐,不再受浊世所扰。”
“世事非我所能左右。此间争端既起,各方势力必将迎来全盘的推翻,重新划定未来的资源分配,乃是无可避免之事。”
知她良苦用心,拂晓没有直接应她,却也承诺,“我非好战之人,但也并非怕事之人。我只能向你承诺,不会主动兴战,不会无谓寻仇。”
“如此,已然足够。”
上官夕执礼相谢,不再多留,“为免他人生疑,晚辈不宜久留,便先告辞。前辈好生休息调养,若有所需,晚辈会尽全力为您取得。”
“你相助已良多,尽你之责,无须再挂怀于此。”
拂晓换回原身,亦难得恭敬地还了一礼,“大恩不言谢,来日若有缘再会,此恩必还。”
话到此,生死缘分再难料定,上官夕也不再推脱,“如此,晚辈便祝前辈能逢凶化吉,让晚辈有能一讨此情的机会。晚辈相信,前辈非是背诺之人。”
等上官夕离开后,地宫之门闭合,拂晓静站良久,才挪动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空无一人处,“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总不可能,你是专程来给我当暗卫的吧?”
空寂地宫之中,一声轻叹带着一贯的忧愁悲愐,“有时候,真希望你能再恶劣些。”
“那可真是抱歉。作恶不够彻底的我,让你在算计时,感到良心难安了。”
看着显出身形的人,拂晓轻嘲着,却意外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人,“哟,这可真是稀客。真要算起来,你是秦钰兄弟的后裔,算得是秦钰不知道多少代玄孙。孙子算计祖宗,可是要遭报应的。”
“若以我一人的报应,能换得妖界安然返世,换得妖界众多子民的生存延续,岫无悔。”
妖界妖王面对拂晓的挖苦嘲讽,神色未有半分变化,“今日前来,所为有三。一则,神子的生死;二则,阁下的真身;三则,天禁的破解。”
“你倒是坦荡得令人生厌。”
拂晓转向秦阳昇,“在听你们的屁话之前,我有三问。你与妖界联合谋划此事,始于何时?你待秦钰,是否全是算计?出手重伤秦钰者……”
话音微顿,拂晓始终平静的声音倏地冷厉,“可是你?”
“第三问,我可代他答你。”
秦阳昇还未开口,妖界妖王先出了声,“使神子重伤致死的一招,出于我手。”
妖王话音未落,一道剑气已是袭向他心窝。
未做防御,妖王生受了这一击,心口处血花溅开,当胸一剑可见骨,却见他心口一枚鳞片微光闪烁,眨眼愈合了伤势。
“正如你所见,鳞族,尤其是龙族,其护心鳞有奇效,一般的攻击难以重创龙族。”
妖王理了理胸口被利刃划破的衣衫,神色淡然依旧,“只有身为龙族后裔的我,掌握了破解龙族护心鳞防护之效的方法。此世能真正从外部重创神子的,唯有我。此招的目的非是夺命,而是……”
“在听你废话前,有人需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妖王虽无所隐瞒地想坦诚相告,拂晓却是不耐烦地将他打断,冷眼盯着到了此刻仍在眉间显露几分犹疑之色的秦阳昇,“怎么,到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编吗?”
“何需编纂?此事筹谋,非自我始。真要算,大概从上古神灵离开此世开始,很多事就已经有所注定。”
自觉有愧,秦阳昇垂眸不愿与他对视,出口的话却是与面上犹疑之色截然不同的平稳,“救下秦钰确是巧合,收其为徒亦是真心。多年来的相处,他待我赤诚,我心非铁石,便是虚情假意,三四百年的朝夕相处,也不可能半分情谊都无。”
“至于我跟妖界的关联,倒要从千年前年少轻狂,重伤误入妖界说起了。那是另一段故事了,与此无关。”
秦阳昇说罢,思索一瞬,多添了一句以作佐证,“在这次妖界重现之前,我与妖界的缘分,只与妖界那位水仙花妖有关。不知你们是否见过他,他在妖界有些名气,救治过的大小妖怪无数,为妖不太正经。”
拂晓倒是没见过秦阳昇说的水仙花妖,但从秦钰先前跟自己交代的话里,也不难猜出秦阳昇口中这不正经的妖,当是秦钰口中不靠谱的妖界医官。
“你应当知晓,我与三师弟岳千帆研究破除天道界限的方法,已有多年。而多年来的钻研与追寻,条条线索都指向秦钰,以及……”
秦阳昇话到此,抬眼对上了拂晓的视线,眉间犹疑不再,唯余悲愐,“你,天之子。天道所选,引领遗留此世最后的神灵后裔破除天禁的天选之子。也是,天道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