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越高,摔得越重。”
陈平说了,说得却像卜者的谶语一样,巫医瞬间就怒了,大有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之势,却被跟前的高个子摁了下去,只见高个子微微一笑,说道,
“我懂了。受教。
你们的那些个使臣,要我们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韩翊很是佩服,高个子不愧是才单于的后裔,在华夏地界待了若干年后对于这种哑谜的理解,早就不是巫医他们所能及的了。”
陈平一笑,
“看吧。如若他们对我汉国忠心不二,心志坚定,那就让他们一直待在匈奴,直到我大汉王上一统华夏之后。”
“那他们私心太重呢?”
“那就让他们吃足苦头,活着回来就好。”陈平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把韩翊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成交。”
高个子欣然接受,陈平也命人把方才的名单付之一炬。
就在陈平站起身来想要离开时,只听得巫医补了个要求,
“还有一条。你们得让这个叫韩翊的跟随押送的盐巴到塞上往北三百里处。”
陈平顿了顿,“这个可以。”
韩翊却看到陈平放在胸前的手折断了根算筹,就知道他生气了。
“你也别怪我们。你们华夏族人惯常地不爽利,说话做事都是肠子十八绕。你们那个汉王要我们判断,我们又如何判断?还不如把决定交给他的人来做!”
巫医还是巫医,在决断上比高个子差了一截,但在心眼方面,那可是十个比干也比不过的,韩翊佩服。
陈平像是没听到似的越走越远,不过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我也要跟韩翊一起押送盐巴!”
说话的是周王姬。
前头跟前的人关于高个子的评价,她最多听进去了半句。人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韩翊已经尽力挽留过,她要执意如此,谁也拦不住。
“听说华夏商贾长途押送物品的队伍不允许有妇人存在,你确定你要跟着去?”
高个子的嘴角牵起了一丝讥讽,即使到了现在这一步,他还是没有要劝阻她的意思。
一见到一直当自己不存在的高个子说了话,周王姬仿佛看到了他接纳自己指日可待,于是跟随押送队伍的心思更加地坚定了。
高个子和巫医似笑非笑地看了韩翊一眼,韩翊的脸涨得通红。
虽然在场的几人对于周王姬是刘邦强塞给他的,且她对高个子的心思这事都清楚,但在名分上来说,周王姬是他快过门的妾,是他的妇人,她的作为关系到他的脸面,他不得不出面阻拦一番。
“姬氏,像这种长途跋涉的商队,里边的都是男子,要是有妇人混入其中,难免会让里头生了争夺之心,误了正事。
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韩翊把话说得极明白,但周王姬却回怼道,
“是呀,妇人不能入商队。那项颜姐姐是怎么孤身到的彭城,铃儿又怎样找到韩翊怀上他的骨肉的?
难道是我与他不同,要区别对待不成?”
没多长时间,这个王姬就把韩翊老底摸了个明明白白,韩翊也是佩服,他问了句,
“项颜那是回娘家,匈奴王庭是你的娘家吗?
铃儿那时是个间者,你是——”
问到这儿,韩翊不作声了。项颜的家人,现在都在匈奴;而且一直以来,匈奴一直都把她当间者在用。
周王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只得另转了思路,
“别看着在大都会里,跑商队的男子个个人模人样的,一旦到了荒郊野外,遇到十万分火急的情况,他们完全没必要顾着男女之别,孤弱者,也可能很危险。”
“我的武功比你们的都高,我练武的天份也是你们望尘莫及的!”
周王姬对她自己的战力自信满满,高个子和巫医摇着头叹息着走开了;韩翊也想静静地躲开,离得越远越好。
“丫头,男人的世界,你永远也不会懂。没错,在他们愿意让着你的时候,你的武艺堪称一绝;但当他们不让你时——”
军市令走了出来,用一个长辈的口吻劝着王姬,见王姬没吭声,他继续说了下去,
“到了生死关头,别说‘好男不与女斗’不管用,就算是公子拿出全部身家,人家都未必买账。
你武艺再好,在昏睡醒不转来时能打得过几个?对上数百壮汉时你能否全身而退?
妇道人家,还是以保护好自己为重。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非常地看重结果,受害人为什么会遭受磨难,极少有人会去考虑。”
如果不是因为韩翊的无心之举让他脱离了匈奴的间者队伍,他也不想管这个王姬。
她当间者这么些年,当明白细微之失足以让胜败反转的道理。她再这样任性下去,除了会把她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啥作用也不会起的。
说了这么多,眼前的王姬还是没吭声,军市令知道她非要吃尽了苦头才肯听劝,成人的世界,只是苦头的尽头,除了死亡,大抵只有无尽的苦海。
军市令叹息了两声,也走开了,只留下韩翊与王姬面面相对。
没待韩翊开口,王姬便急不耐地说开了,
“我知道你想说啥。我不是三岁稚童,你对我的心思,我也看得明白。
这些天在韩家,我也想得明白,我跟铃儿、项颜他们都不一样,我的心,属于蓝天、草原还有那巍峨的群山,你家这院子,太逼仄,让人喘不过气来。
谁也囚不了我。我要走了。余生,好好珍重。”
“匈奴王子的前路凶险,哪怕他心不在你,哪怕是将来为奴隶,你也要跟随他么?”
在这个生存都异常艰难的世界里,像王姬这种不管不顾的人可不多,韩翊知道高个子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管怎样,同行过一段,一块顽石放胸口,都快捂热了,他对她,家人的情谊还是有的,他再一次挽留她,哪怕她他日在汉国嫁作他人妇。
“是的,我和他一样,同样来自非凡的家族,我们的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能够互相理解和吸引。这是我在别人身上看不到的。
我要跟他走,哪怕最后零落成泥也在所不惜。”
韩翊没有再吭声。盐队出行的那天,周王姬处处跟紧高个子,高个子却从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韩翊苦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