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卜离神采依旧,污垢不减当年,仍然是一套少前缺后的破大褂,身上的老疮疤仍历历可数,大步走至黄子辰的面前,伸手一拉,连珠炮似地说道:
“你跑到哪里去了?百大侠父女对你情深意重,怎可不辞而别?你看把人家莺姑娘害成什么样子了?你外公和你娘若泉下有知,也会骂你不懂事的。”
话虽严厉,后面却隐含着关怀和爱意。
黄子辰道:“晚辈知错,不过,事实上在下一身是仇,寄居龙吟堡为的是拜师学艺,百老前辈既然听信四海散人之言,相信我的杀孽极重,不肯收我为徒,我只好另求他图,当时,在下不辞而别,实因情势所迫。”
逍遥剑百崇金哈哈一笑,正色说道:“辰儿,快别说啦,这次纵然那老道士再现龙吟堡,老夫也决心收你为徒,翁大侠常常称赞你资质绝佳,胆识过人,是武林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他也将长住敝庄,合老夫之力教你。除我们二人的全部绝技倾囊相授外,还要你潜研武林第一宝——《神风烈火秘录》上的上乘武功。”
一字一句,都象是把锐利无比的钢刀,刺在黄子辰的心里,他连忙运气将双耳闭上,不敢再听下去。
直至百崇金说完之后,才颤声委婉地说道:“谢谢两位前辈的厚爱,晚辈有生之年,必有厚报,然而黄子辰此番返回龙吟堡,并非为学艺而来,而是??
本想乘机将心事说出,早作了断,免得在良心感情上多受折磨煎熬,没料想管家孟良此时领着两个仆从打扮的中年妇女,走进来说道:“老主人,酒席已准备妥当。”
百崇金点头对那两个仆妇说道:“快把热水皂巾准备好,让黄少爷就在我的卧室里梳洗穿换吧。”
两个仆妇领命走进静室后面的卧室里。
当二人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逍遥剑百崇金立刻说道:“辰儿,你旅途劳顿,满面风尘,快进去洗漱一下,咱们再浅酌慢谈。”
“谢谢前辈对我的厚爱,晚辈马上就要走。”
此话一出,场中两老一少俱惊诧莫名!
尤其是百莺姑娘闻言,芳心欲裂,欲吐无言,怪侠翁卜离脸色一沉,道:“胡说,你要到哪里去?从今往后你就把龙吟堡,当作你的家住下来。”
黄子辰急忙说道:“不!晚辈此来的目的是要??”
“不管你的目的何在。先进去梳洗换装再慢慢说,数月不见你怎会变得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声音严厉,却完全出于一片爱心。
黄子辰当然知道翁卜离的一片好意,欲怒不能,暗叫一声“苦”!说道:
“好吧,翁前辈既然这样说,在下遵命就是。”
话音一落,人已进入套房。
逍遥剑金百重微微一叹,道:“翁兄,这孩子打从一进龙吟堡起,就神不守舍的样子,恍若真有什么心事,莫非他仍在记恨老夫不曾收他为徒?”
怪侠翁卜离道:
“不会的,此事责在四海散人,辰儿是通情达理之人,绝无记仇之理,我想他可能又在为自己悲凉的身世而烦恼,或者从离开贵庄后,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遇合,亦未可知。不过,无论如何,看在云蓬阁黄大侠的情份上,不能让他再流落四方,饱受饥寒风霜之苦了。”
逍遥剑百崇金郑重其事地说道:“翁兄之言甚是,老夫亦有同感,并且已有个周全的打算。”
“百兄有何打算,我老夫倒想听上一听。”
逍遥剑百崇金,斟字酌句地说道:“小女百莺,早已许配他为妻,老夫想在收他为徒之前,先让他和莺儿完成百年之盟,也许能使他安心住下来,然后再??”
这话听在姑娘百莺耳中,喜煞了,也羞煞了,但见面泛桃红颈低垂,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双手紧紧抓住衣襟摆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逍遥剑百崇金哈哈笑道:“这孩子最怕羞,马上就要做人家的新娘了,还忸怩什么。”
一扭头,对陪女儿来的两个丫头说道:“别在这里发愣,快陪小姐回房换衣服去,准备行礼,同时通告全庄上下人等,即刻张灯结彩??”
“百前辈,张灯结彩做什么?”
百崇金话未说完,黄子辰从里间走出,他迫于无奈,仅仅进房稍稍梳洗了一下,仍然穿的是那一套破旧衣服。
逍遥剑百崇金道:“今天是个黄道吉日,老夫打算就此完成你和莺儿的终身大事。”
怪侠翁卜离不等黄子辰开口,紧接着道:“你就要做新郎了,怎么还是不肯把这一套破衣服脱下来,快进去换,别跟我糟老头子学。”
黄子辰一愣,正想说明来意,百莺姑娘忽然瞟过来一眼,羞答答地说道:“翁伯伯和辰哥哥请在此稍待,我失陪了。”
娇躯一转,两个丫头上前扶着就往外走。
怪侠翁卜离双手不停地摆着,连声说道:“快去快来,今宵一刻值千金!”
在怪侠说话的同时,黄子辰说了一句:“百姑娘请自便。”
逍遥剑百崇金听罢,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辰儿,现在你可以叫百姑娘,再过一个时辰就不行了。”
怪侠翁卜离,接过他的话,笑嘻嘻地说道:“辰儿,你听到没有?现在可以叫百老前辈,等一会儿就得叫岳父大人才行咯。”
你一言,我一语,黄子辰大感局促不安。沉吟道:
“无论如何,我还是把话说明白为好,万一弄假成真,百姑娘真的成为我的妻子后,事情可就越发麻烦了。”
当下鼓足勇气说道:“百前辈,在下有一句话想说,但望您老人家别生气才好。”
百崇金一怔,道:“有什么话直管说,老夫不会怪你的。”
“敢问老前辈可曾在天目山上毁了鬼影子白刃的一条腿,得到三张《神风烈火秘录》图影?”
逍遥剑百崇金,一听他提起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事,面色一整,兴高采烈地说道:
“不错不错,老夫确曾亲率白道上的高手,毁了鬼影子白刃的一条腿,夺下三张图影,等你和莺儿的婚事过后,游玩三天,咱们就和翁大侠共同潜研,想来以刚儿的资质聪明……”
黄子辰多么渴望恩师的一条腿,不是毁在逍遥剑百崇金的手中,可是,逍遥剑百崇金却偏偏一口承认下来,使他感到极端为难,久久无话可说。
怪侠翁卜离见他神色有异,说道:“辰儿,你在想什么?”
黄子辰一惊,道:“我??我再想有一件不便启口的事。”
至此,逍遥剑百崇金已知事有蹊跷,遂问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顾忌什么?”
“这个??晚辈此来的目的,是为了??“
黄子辰本是重情重理的人,眼见别人对自己百般关怀爱护,讨图断腿之言,想来想去还是说不出口。
就在此时,推门进来四个手托茶盘的汉子,也不过是片刻工夫,便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席。
逍遥剑百崇金道:“辰儿,不管你是为何而来,咱们先喝一杯,慢慢再谈。”
黄子辰正感心乱如麻,闻言正中下怀,扬声道: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需要酒,需要醉,我要尽量地喝,最好长醉不醒,把所有的恩怨爱恨,忘个一干二净!”
当即,便和怪侠翁卜离,逍遥剑百崇金即席入坐,对斟痛饮起来。
他心中烦闷,以酒浇愁,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
逍遥剑百崇金见事有异,忙伸手接过他的酒杯,慈祥地说道:“辰儿,别喝啦,看你的眼圈面颊都变得绯红一片,再喝就会倒下去的。年轻人的身体最要紧,别再让莺儿为你担心才好。”
翁卜离投过一瞥,道:“快别再灌闷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老人家何颜见你外公于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话,就干干脆脆地说出来吧。天大的事,老夫和百大侠也能担待下来。”
黄子辰此时已有六分醉意,闻言趁着酒劲,直接了当地道:
“我黄子辰此来是要毁百老前辈的一条腿,并代恩师讨回三张《神风烈火秘录》图影!”
黄子辰几停几顿,总算是把来意说清了,怪侠翁卜离,逍遥剑百崇金闻听,俱大大吃了一惊,霍地离席而起。
鬼影白刃恶名满天下,强仇遍武林,双手沾满血腥,杀人无数,谁也想不到自己最关心、最器重的黄子辰,居然是鬼影白刃的衣钵传人。
此事有如晴天霹雳,二人不敢相信,异口同声地说道:“什么?你说这话当真?”
“不错,黄子辰千真万确是先师白刃的弟子,此来的目的,是要断去百前辈的一条腿!”
翁卜离打断他的话,道:
“你别说醉话。我问你,鬼影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在哪里和他相遇?”
“恩师衣衫褴褛,长发及膝,两条腿分别毁在逍遥剑百崇金和冷面怪客西门巨霸手中。晚辈在伏牛山天门崖和他老人家相遇,在绝命谷里恩师仙逝。黄子辰出道来此,将为他老人家讨回血债!”
“我翁老头子还是不相信,你既然曾经在天门崖上,可知我翁卜离曾否现身天门崖?”
“有,你和神算子万事通,醉鬼司马毕联袂从山右而上。”
怪侠翁卜离颓然一声叹息,顿觉一颗心无比沉重,只得缓身而坐。
百崇金黯然一瞥翁卜离,向黄子辰道:“还有谁?”
“还有你,逍遥剑和游龙剑岳凯、少林寺掌门人了禅大师、武当掌门人一尘道长,和两派门下的弟子七八人,以及狮吼堡冷面怪客西门巨霸等,不下三十多人。”
说来一不打顿,二不思索,历如指掌,分毫不差。
百、翁二老闻言,俱不禁额渗冷汗,目瞪口呆。
良久,逍遥剑百崇金忧心忡忡地说道:“翁兄,看来这孩子确实是鬼影白刃的衣钵传人。”
怪侠翁卜离一言不发,忽地一转身,出门飞奔而去。
百崇金正感莫名其妙,翁卜离已端了一盆冷水奔了进来。当下问道:
“翁兄,你端一盆冷水来何用?”
怪侠翁卜离并不答言,倏然将手一翻,满满一盆冷水泼在了黄子辰的身上。
黄子辰猝然未防,怎么也想不到他来这一手,闪躲不及,弄得满头满脸,全身上下都是水,简直象一只落汤鸡。
一下子,黄子辰怒气突生,无意间反手握住背上的残琴。
翁卜离道:“你再说一遍,白刃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哪里和他相遇?”
黄子辰生性仁厚谦恭,微一思忖后,不卑不亢地道:
“两位前辈请别再怀疑,晚辈的授业恩师的的确确姓白名刃,人称鬼影。恩师长发及膝,衣衫褴褛,两条腿分别毁在百老前辈和冷面怪客西门巨霸手里。晚辈在伏牛山天门崖和他老人家相遇,在绝命谷里恩师仙逝。黄子辰出道来此,特为代他老人家讨回血债。”
显然,黄子辰说的不是醉话,的的确确他是一代魔头鬼影白刃的弟子。
百、翁二个相互一瞥,面露惊容。翁卜离道:“这么说,你是满怀敌意而来,是为了毁百大侠一腿讨回三张秘录图影?”
“是的,在下正是要毁百老前辈的一条腿,讨回三张师门图影。”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说,害得百大侠为你洗尘接风,龙吟堡上又正在张灯结彩,准备把百莺姑娘嫁给你,结果你是一个凶神恶煞,恩将仇报的人,实令老夫齿寒。”
越说越气,最后已变得双目赤红如火,满脸怒气,恨不得出手打他一顿。
“不是在下不说明来意,而是你们根本不给我一个表白的机会。自我黄子辰进龙吟堡,何曾有过说话的时机。”
怪侠翁卜离愤然而起,一声长啸,忿忿吼道:
“住口!你既是满怀敌意而来,就不该吃这一顿酒菜!”
百崇金见翁卜离动了肝火,怕和黄子辰反目成仇,动起手来,忙阻拦道:
“翁兄请息雷霆之怒,事情已到这步田地,气又何用?为今之计,还是心平气和地谈谈为妥。”
“那么,以百兄之见呢?”
“老夫想把那三张秘录图影送还给辰儿!”
“什么?你要把秘录送给鬼影白刃的弟子?”
“不错,老夫是要将秘图拱手送给他。”
说话时肃容满面,甚是肯定坚决。
黄子辰闻言一愣,心中歉疚之意复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简直莫名其妙!”
“翁兄请别意气用事,想想辰儿夜离龙吟堡,拜白刃为师,你我都于心有愧,若当初慨然收徒授艺,怎会有今日之事?再者,你我早有让辰儿潜研秘录武学之心,拱手送给他,岂不两全其美?”
怪侠翁卜离忿然道:“我姓翁的偏偏不答应。”
“为什么?”
“鬼影为害武林,杀人盈野,心肠之狠,手段之辣,是继烈火魔女之后的第一凶人。黄子辰继承其衣钵,耳濡目染,难免恨世嫉俗,万一他和其师一样,阴狠绝毒,荼毒江湖,又将掀起一场武林浩劫。”
“翁前辈说话尊重点,请别侮辱先师的清誉。”
怪侠翁卜离闻言,怒不可遏,正待发作。逍遥剑心平气和地说道:
“辰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是鬼影白刃的传人,藏拙护短,固是人情之常,但无论如何,那魔头确是天下第一凶人,不然,老夫归隐多年,绝不会劳师动众,与他为敌。”
黄子辰道:“百前辈,请恕在下斗胆直言,您老人家率众围攻先师的目的,恐怕是为了《神风烈火秘录》吧?”
逍遥剑百崇金一怔,道:“无可讳言,奇书宝录,人人朝思暮想,不过,平心而言,老夫夺图的目的,绝无占为己有之意,而是想把白刃身上的宝图夺下,供天下英雄参研,同时,伤其元气,免得恶魔东山再起。目下道消魔长,龙蛇混杂,江湖险恶,烈火魔女,神风教的人,都是罪大恶极,足以危害武林的魔头。”
黄子辰道:“老前辈说来头头是道,似是义正词严。但你老人家又知不知道先师的来龙去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