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百崇金望着爱女的一身新娘打扮,蓦地,心潮萌动, 暗道:
“我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怎么竟把这件大事给忘却了,莺儿早已许配给黄子辰为妻,这怎能变更? 今天应该让他们完婚才对。”
正思忖间,正想扬言将黄子辰唤回来, 此刻,经过四海散人的抢救,怪侠翁卜离已经清醒过来,跃身而起,从斜刺里拦住二人去路。一声怒斥道:
“你这臭小子!竟如此无情无义,比你那个神风教的老子,还要绝毒三分!我翁某宁愿把这条命断送在你手里,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肆虐武林同道。”
而在另一边,四海散人也不顾辈高位尊,亦与白琴姑缠斗在一起。
果真是江湖恩怨,瞬息万变。
逍遥剑百崇金慨然长叹一声, 不顾右腿重创,拧身腾空,掠站当场,声沉语重地说道:
“老道长和翁兄暂请息怒啊!请听我百某人一言。”
四海散人见他腿上血流不止,脸色苍白,便赶忙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 掷了过去, 说道:
“老兄弟,你的腿伤极重, 丝毫逞强不得啊!请快快将这瓶灵药服下,可能不无小补,有话慢慢再谈。”
百崇金伸手接过,却并未如言服用,肃容沉声道:“二位请住手,事到如今,实不宜再争长较短,一切应以天下武林为重!”
“我翁卜离若不是为了日后武林前途安危,怎会跟这小子拼死相搏?”
百崇金道:“翁兄此言差矣,黄子辰乃武林性情中人,身世不幸已极,他本已有三分愤世嫉俗之心,如果吾等再不能宽容于他, 善加诱导,一切后果, 应由谁承担?”
“你啊,对他溺爱如此至深,几乎不分善恶是非,甚至心甘情愿地毁掉一腿,真是妇人之仁,有何可取之处?”
“翁兄何妨给老夫两三年的时间,就知百某此言不虚,日后黄子辰定会成就一番事业,为武林同道力挽一场血劫!”
四海散人接话道:“贫道毕生自命精通易理八卦,能未卜先知,只知他杀孽太重, 却看不出他能造福于天下武林。”
百崇金道:“在下对易理八卦,所知极微,不敢班门弄斧,但却深深地明白善恶相报,因果轮回之理,二位如肯放手不再和他为难,至少辰儿一定不会滥杀无辜。”
翁卜离颇为不屑地说道:“那听百兄的口气,好像很有把握?”
四海散人道:“假如他偏偏掀起武林血劫, 又当如何?”
百崇金斩钉截铁地说道:“倘若真的不幸造成了适得其反的结果,我百某人愿献上项上人头!”
话已说绝,人非草木,黄子辰已感动得泪眼湿胸襟,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辜负百老前辈的一片苦心。
四海散人满面冷霜地说道:“百大侠既然一力承担,姑且饶他一死。如果此人以后滥杀无辜,休怪贫道号令整个武林,拿你百崇金是问,以谢同道。”
四海散人说完后微微地打一个稽首,猛然转身拂袖而去。
怪侠翁卜离眼见老道人去远后转身道:“百崇金,翁某今天破天荒也忍让一次,倘若养虎为患,小心你百崇金等着老夫来讨罪!”
话落人起,去势如电,眨眼之间,两条人影已不见了踪迹。
逍遥剑怔在当场,既未出手阻拦,亦未出声呼唤,直至二人消失后,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怪侠翁卜离在蛇谷内,对黄子辰可谓恩情两重,为了救他,不仅和黑熊、螳螂两庄的人为敌, 而且还挨了神算子万事通的三掌,这一切,历历在目,如今见到翁卜离负气而去,黄子辰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三人极目远眺,凝视良久,黄子辰道:“百前辈,您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想不到上苍竟这般残酷安排,使我终身负疚!”
百崇金望着女儿,一拂胸前长须,慈祥可亲地说道:“辰儿,事情已经成为过去, 还提它作甚? 倒是你和莺儿的事??”
话未完,黄子辰接话道:“百前辈别说了,晚辈我自知罪孽深重,百莺姑娘更是恨我入骨,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百崇金肃容恳挚地说道:
“不!老夫行走江湖,一言九鼎,儿女终身大事岂能更改,别说一条腿是老夫自己心甘情愿毁去的, 就算是辰儿你下手砍断的,仍然不会有所变更。”
他微微一顿,又道:“莺儿生性温柔乖巧,她现在气愤不已,得罪了你,过一会儿我会命她向你道歉的。”
白琴姑虽不知二人所谈何事,却也猜透几分,瞪了黄子辰一眼,不无幽怨地说道:“你们隐隐约约的在谈什么,我就在旁边,有什么不方便吗?”
黄子辰欲答未言,百崇金接话道:“老夫准备把小女百莺嫁给子辰,今夕正是黄道吉日”
白琴姑闻言怔了一下,花容顿变,转身就要离去。
“白姑娘意欲何往?”
百崇金上前拦住道:“江湖中人援手相救之恩不提,偶过寒舍,也须少憩才是,眼下不管有多大的事情,也应该赏脸喝一杯喜酒,在此小住数日吧。”
话音未落,只见百莺娇躯一晃,指着父亲道:“您老人家好糊涂呀,姓黄的这般绝毒无情, 您老人家却死心眼地爱他到底, 一旦传扬开去, 也不怕天下武林英雄,笑爹爹软弱无能,不分善恶是非吗?”
逍遥剑脸色一沉,道:“女孩子家,你懂什么,为父在此,哪有你多嘴之处,还不快回房去,再好好地打扮一下!免得你白姐姐,笑你不懂规矩,象一个疯丫头似的。”
百莺姑娘直直地瞪着眼睛,冷冰冰地道:“爹,我恨他,恨他入骨,您老人家答应,做女儿的却不能答应!”
百崇金怒声厉色道:“你再说一遍!”
“我恨他, 恨他入骨, 您老人家答应,做女儿的不答应!”
百崇金闻听,气得瑟瑟抖颤,将心一横,说道:“为父白白养活你十七八年,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如若再胡言乱语, 别怨爹爹不念父女之情。”
父亲发抖,骨肉连心,百莺姑娘一瞥爹爹伤残的右腿,眼泪汪汪地说道:“爹 !黄子辰和咱们情谊早断,他根本毫无人性,您老人家就是一掌把女儿劈死,女儿还是不答应!”
这一番话,黄子辰听来,实在是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冥冥中,总觉得自己愿意让他父女痛痛快快地骂一场,甚至毒打自己一顿不忍心眼看着他们父女为自己伤了感情。
侧旁白琴姑的想法,当然大相径庭。此时,她的一颗芳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去意渐消。
“啪!啪!”两声脆响,刺入耳鼓,百崇金气恼不过,扬手打了女儿两个嘴巴。
武林中人盛怒之下, 出手极重, 两巴掌打得女儿百莺头晕眼花,口角淌下两缕鲜血。
然而,这点疼痛算不了什么,最疼的是她那颗破碎了的芳心!不是吗?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是父亲,唯一喜欢过的人是黄子辰。而现在,喜欢她的人投入了恶人的行列,返回来还要和自己父女作对,亲她的人偏偏固执己见,出手责打自己,他的心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她的肠断了,断成一节一节的,泪珠簌簌地滚了下来。
打在儿身,痛在父心,逍遥剑百崇金重伤盛怒之下,打了爱女两巴掌,悔恨交加,摇晃了两三下,忽然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黄子辰顿然惊惶,疾步上前把百崇金扶起,一面为他推血运功,一面声泪俱下地说道:“百前辈,百前辈,您老人家一定要挺住身体啊!挺住!”
百崇金也暗自运气,调息一番,慢吞吞地说道:“不碍事,老夫一时急痛攻心,晕眩倒地,算不了什么。”
白琴姑见他手中拿着一瓶伤药,忙道:
“百前辈,素闻四海散人,对医术一道造诣极深,请快把这瓶灵药服下去,一定会大有效益。”
黄子辰伸手取过药瓶,倒出四五粒,给百崇金喂入口中。
正就流泪的时候,忽见百莺正挥动手中长剑,削断头上的如云秀发,忙低声说道:“百前辈,您快看百莺姑娘……”
百崇金略一扬目,脸色大变、黯然大声说道:“孩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女儿削发为尼,终身不嫁!”
一字一泪,伤心之至,手中不停地削着满头青丝。
百崇金睹状大急,忽地投身一跃而起,站是站起来了,可是由于伤势太重,摇晃了几下,终又栽坐在地。他万般无奈,只好沉声说道:“莺儿!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还指望你延续百家的香火,你怎可以循入空门?”
“不!我一定要削发为尼,要离开龙吟堡,要拜师学艺,更要杀尽人世间忘恩负义之人!”
头上剑光闪烁,不大工夫,如云的秀发已经落得遍地皆是。
白琴姑触情生悲,心有所感,上前道:“百家妹子,你这是何苦呢?令尊腿伤沉重……”,话未完。
此时,百莺姑娘芳心伤透,痴若疯子一般霍地挥剑一抡,叱道:“哼,我要是举剑自刎你才称心如意,少在姑娘我面前说风凉话,乖乖地给我站在那里,如果再进一步,我就杀了你!”
白琴姑满怀善意,闻言一怔,过去不好,不过去也不好,一时间竟愣在那儿。
百莺三剑两剑把头上的青丝削个干净,咬牙切齿地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百莺但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第一个就杀了你!”
本来是一个温柔多情,妍静秀雅的姑娘,此时却变得煞是恶魔一般,一把把,撕碎身披的蓝纱,转身飞奔而去。
龙吟堡主百崇金见状,顿如万丈高楼失足,胆裂魂飞,迭声地呼唤着:“莺儿,莺儿快回来!”
可是,百莺却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开了龙吟堡。
黄子辰和白琴姑,曾想追上去把她劝回来,但细一思忖,觉得劝也无用,徒然加深彼此的仇恨,只好作罢。
百莺姑娘走了,怪侠翁卜离和四海散人走了,龙吟堡大院里只剩下老泪纵横的堡主百崇金,和疚惭惶愧的黄子辰与白琴姑三人。
彼此间泪眼相对,默默无语,黄子辰有一肚子的歉疚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更不知怎样才能缓释这位悲惨堡主的愁怀。
流泪眼对流泪眼!
断肠人对断肠人!
大家默默地,让一切的一切埋葬在心底最深处。
良久,黄子辰终于打破沉寂,道:
“百前辈,在下口拙,不知怎样才能表达出心中的悲痛与歉疚,晚辈太对不起您老人家……”
逍遥剑感慨万千地说道:“孩子,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千错万错还是老夫的错,好在一切已成为过去,别再提它,你们还是快快离开龙吟堡吧。”
白琴姑道:“可是,百姑娘她……”
“莺儿天性至善至孝,一时情绪波动出走,过两天就会回来的,你们不必为此担心。”
微微一声喟叹,又道:“翁大侠对辰儿恩深义重,四海散人亦无恶意,日后再和他们相遇时,千万不可恶语相加,目无尊长,尤其是离此后,应处处以武林大局为重,得饶人时且饶人,切忌动辄出手伤生,以免江湖上说我老夫姑息养奸。”
黄子辰道:“前辈教训,在下铭刻五内,自当遵命行事,绝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期望。”
龙吟堡主百崇金,忧心忡忡地说道:“当今武林,道消魔长,险恶异常,烈火魔女,弥山主人,以及神风教主都是危害天下武林的煞星,尤其神风教主肖云鹤,更是阴狠成性,十恶不赦,你们应好好地精研武学,为武林除害,为江湖主持正义。”
黄、白二人,频频点头应诺,自知久留无益,只能徒增伤悲,当下深施一礼便转身飘然飞越院墙,瞬间杳无踪迹。
龙吟堡内灯彩依旧,人事全非,百崇金黯然神伤地回到静室,颓然倒在软榻上,真是此刻不知下一刻的命运,上苍作何安排?
且说黄子辰与白琴姑二人出得龙吟堡,默默无语地沿着云台山的走势,向南飞奔而去。
默行半个多时辰,二人的情绪才慢慢地平静下来,相互倾述着不幸的遭遇。
他们谈到昆仑门派的不幸,谈到神风教主肖云鹤,谈到烈火魔女,谈到弥山主人,也谈到他们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但黄子辰对自己穿越的这个事,只字未提,他明白这里的人估计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种事的。
再且,关于龙吟堡的事,尤其是关于百家父女的事,二人也是绝口不提。
此时,二人正走在一条陡峭的绝壁上,黄子辰问道:“琴姐姐,师父临终时,曾交代我先把失落的六张秘录图影夺回来,待参悟透彻之后,再大兴问罪之举,不知你意下如何?”
“当务之急,那便快些赶往狮吼岗,找到西门巨霸算帐讨回秘录,然后等功力大进,杀了叛徒肖云鹤以后,咱们再专心一意地寻找我娘的下落。”
黄子辰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和师娘是怎么分手的 ?”
白琴姑一闻此言,花容立变,凄泣有声,道:
“唉,从我能记事起,就和爹爹相依为命,从来没有见过我娘的面,其中内情也是半点不知。”
微微一喟,又戚然说道:“不过,从家父的口中,曾得知一些端倪,我们白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是肖云鹤那个恶徒一手造成的!”
黄子辰惊讶道:“什么?这件缺德事,竟也是那家伙所为?琴姐姐快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话刚落音,蓦然间,一个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飘然入耳说道:“姐姐,姐姐,你看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