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中,追魂索命两护法早已逃得踪影全无。黄追之无望,只得说道:“高见,高见!”
灰衣老者游目四下一望,说道:“谢谢小英雄出手相助之恩。”
说罢,便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黄子辰连忙还礼,道:“哪里哪里,区区小事,前辈何必这么客气。”
灰袍老者略一沉吟,道:“小英雄年纪不大,功力之高,乃是老夫毕生仅此见过的第一人,实感万分佩服,但不知是拜在哪位高人的门下,这一行又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啊?”
黄子辰道:“这个……”话至此,他有些怔住,开始警惕起来。
他出道已久,阅历渐深,洞悉江湖险恶,无奇不有,唯恐被奸人算计,在没有明白与了解对方身份来历之前,不敢推心置腹相告。但一时又想不出适当的推辞说法,欲言又止了好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灰袍老者似有所悟,说道:
“老夫一时兴至失言,不该探人隐秘,今日相助之恩,他日自有厚报,老夫就此告辞。”
长袖一拂,大踏步向山谷深处走去。
黄子辰见他如此,不由叹了口气,心中反而觉得过意不去,暗道:“看此人面善目慈,一脸凛然正气,出言行事既豪迈又爽快,很可能是一位游戏风尘的儒侠,人家诚心诚意待我,我怎么可以对人家存有这么强的戒心?”
“老前辈请留步,我有话还没说完!”
灰袍老者一扭头,止步笑着说道:“怎么啦,小英雄方才如此警惕,至此又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
“老前辈,刚才因介于这险恶的江湖风气,要知诡计多端的坏人之多,阴谋欺诈,最是应当小心和注意,所以才不敢坦诚相见,并非有意怠慢,失礼之处尚盼您海涵。”
灰袍老者道:“小英雄所言极是,目前江湖上诡云谲波,处处要存三分防人之心,像神风教那帮人,一不小心就会上了他们的圈套,的确一点也大意不得。”
微微一顿,又道:“小英雄难道不怕老夫的出现,与那神风教主有关吗?”
黄子辰急忙道:“哪里的事,老前辈请别这么说,我并未存半点疑虑。”
灰袍老者闻言,畅然一笑,道:“相识满天下,知己有几人?老夫今天虽然落败受辱,却交了你这样一位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朋友,幸何如之。”
说来文绉绉的,一派儒士风度。
黄子辰见他如此豪放,甚感投缘,深思一下,道:
“我此行来到苏北一带,主要目的就是追杀神风教主肖云鹤,不料,在盐城匆匆一战,被他溜之大吉,这才尾随追寻至此,哪晓得却碰上他的两个护法围攻前辈您,想来此人一定离这里不远。”
灰袍老者沉思半晌,道:“神风教主阴狠绝毒,可以说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不过,此人不仅玄功入化,而且机智狡诈,素有‘鬼才’之称,小英雄理应步步设防,处处留意。”
黄子辰道:“那肖云鹤还真如其名,行踪飘忽不定,追寻起来十分困难,眼下也不知神风教的总坛会设在何处。”
灰袍老者沉吟了一下,道:“此事老夫倒有个耳闻,据传神风教总坛就设在距此不过百里的揭阳岭云雾谷内。”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张皮质地图,比划了几下。
“前辈此言当真,那叛徒竟然就住在数十里外的揭阳岭?”
“是的,就老夫所知,神风教的确就在云雾谷内。”
“谢谢前辈指点,在下就此告辞。此行定要杀了神风教主,不然我寝食难安!”
灰袍老者忙伸手一拦,道:“小英雄且慢!”
“老前辈有何话说?”
灰袍老者恭敬道:“老夫有意追随小侠揭阳岭一行,不知意下如何?”
“欢迎,欢迎!真是求之不得呢,非常高兴您的加入。”
“老夫此番苏北之行,主要目的就是想夜入神风教,探探虚实,好从而号召天下英雄,决定共讨大计,然而,老夫自忖功力实在肤浅得很,和两护法一战,更感技不如人,幸遇少侠,威势倍增,实乃江湖武林之福,但愿老朽不给少侠添麻烦才好。”
黄子辰连忙说道:“老前辈这是哪里的话,我行走江湖以来,所遇的武林高手,至少也有四五十人,能够独战追魂索命两人的,还是只有老前辈您第一人,依我看来,你的功力可能不在弥山主人之下。”
灰袍老者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
“咱们现在就直奔揭阳岭如何?”
灰袍老者爽声一笑,拍着黄子辰的肩膀,道:“少侠为人豪放,说话直爽,痛快痛快!”
于是,二人并肩联袂,走出山谷,沿官道向东疾行而去。
行约十二里之遥,眼前是一个小镇。灰袍老者驻足道:
“据老夫所知,神风教设坛云雾谷,机关埋伏,星罗棋布,谷内更是高手如云,偶一疏忽,就会送掉性命,实在不宜轻举妄动。眼前的小镇,已经是揭阳岭地界,是神风教的人经常出没之地,依老夫之见,不如先在此小镇稍事停留,一则探探风声,二则稍事饮食休息,等到夜深人静之后,再行启程,不知少侠以为如何?”
黄子辰寻思一下,道:“嗯,好主意,前辈果然经验丰富,思想缜密。”
于是二人相携入镇,找了一家客栈, 在一间僻静偏院客房歇息下来。
客栈里,灰袍老者交代店家送来了数样上好的酒菜饭食,关好房门,提壶满满地斟了两杯酒,举起其中的一杯来回晃了晃,道:
“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为我们的相逢和缘份干杯!”
举杯附唇,杯到酒干,点滴不剩。
黄子辰见他如此豪爽,也跟着干了一杯,笑道:“难得老前辈如此放得开,肯与晚辈结交,日后还请前辈多多指教才是。”
灰袍老者脸露笑容,道:“少侠,这是你的不对了,论功力,你比老夫高出太多,论身份,从你身后的残琴上推断,定是武林一大门派的掌门人,岂能跟老夫相提并论!”
黄子辰实诚地笑道:“若谈起经验阅历来,我就未免差得太远了。”
灰袍老者嘿嘿一笑,打断他未尽之言,道:
“少侠此言,也不无道理。老夫跑了半辈子江湖,论功力身份都稀疏平常,如说经验阅历,吃一次亏,学一次乖,却得到不少教训,在今后交往中,咱们谁也别客气,长短相补,互策互励。”
接着,又是一阵怅然若失的大笑,然后举杯相迎。
二人一面浅斟慢饮,越说越投机,都有相逢恨晚之感。
这时,灰袍老者肃然满面地说道:
“昔年那位率领天下英雄,围攻烈火魔女,恶战三昼夜,终于大获全胜的昆仑派掌门人翻云圣手蒲剑秋,近十几年来一直下落不明,江湖上有的说他已经仙逝作古,也有的说他遁世隐居,不问江湖是非,其实,就老夫探察所得,那位前辈高人既未仙逝作古,也未遁世隐居……”
黄子辰听他一说,大感意外,道:“那么,他老人家究竟下落何方?”
灰袍老者肃容正色道:“这翻云圣手蒲剑秋啊,他就在揭阳岭。”
黄子辰闻言,既惊且喜,道:“老前辈是说,他被神风教囚禁在揭阳岭的云雾谷之内?”
“正是这样,那肖云鹤本是蒲老前辈最得意的门徒之一,成就之高,在同门师兄弟中首屈一指,不料,此人恩将仇报,为了独占《神风烈火秘录》,他勾结外奸,和臭气相投的同门师弟,乘师父行功打坐之际,率众一拥而上,这一位一代天骄的武林奇人,便做了自己门下的阶下之囚。众多师兄弟,死的死,亡的亡,只有一个叫鬼影白刃的弟子,带着十二张秘录逃出虎口。”
黄子辰听他说来丝丝入扣,如数家珍,心中大感惊异,以为这老者定是一位大有来头的风尘奇人,亲敬之心油然而生,当下将自己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述说一遍。
“前辈可曾知道,师爷现在是死是活?”
灰袍老者悠悠然地说道:“此事乃武林一大疑案,老夫此番苏北之行,主要的就是为了查实这一件事。”
推开窗户,望望天色,又继续说道:“昆仑派发生巨变之事,一直秘而不宣,武林中人知者寥寥,此中内幕究竟如何,尚待查究,咱们今番揭阳岭之行,如能顺利地找到你的师爷,自然不难弄清原委始末。”
话至此,话锋一转,又道:“现在咱们先行功调息一下,待更深夜静,就动身直奔揭阳岭!”
灰袍老者首先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行起功来。
黄子辰当然知道此番揭阳岭之行,险阻重重,事关重大,当下一言不发,盘膝坐于灰袍老者侧旁,也闭目运起功来。
半个时辰后,二人行功完毕,老者起身道:“少侠,咱们现在就开始动身,如何?”
黄子辰略一点头,二人正欲举步而出,他忽然想起一事,道:“前辈上下怎么称呼?我还尚未请教。”
灰袍老者一闻此言,脸色大变,未语先洒泪,沉思良久之后,才戚然说道:
“罢了,你最好不要问我是谁,就把老夫看成一个落魄江湖的穷儒为好。”
这神色,这话语,实在唐突,怪异,黄子辰不禁一怔,道:
“前辈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肯以真实姓名相告,叫我如何才把你当落拓江湖的穷儒看待,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灰袍老者一声长叹,道:
“唉!少侠年纪太轻,纯真无邪,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难言之隐,只怕少侠一旦知道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时,会和我绝交,甚至动手相搏,故而不敢明言。”
黄子辰闻言,顿觉眼前之人,可能曾经步入岐途,作过一些坏事,当即正色说道:
“前辈万万不可如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仍不失为俊杰,务请据实相告。”
灰袍老者耸然动容,泣泪涕零,道:“少侠宽仁厚德,胸怀磊落,老夫感激不尽。不过,老夫恶名满天下,罪孽深重,即使少侠肯于宽恕,天下英雄却断断不会另眼看待,倒不如让过去一切埋葬心底,重创一番事业为佳。”
“前辈之言差矣,天下仁义之士固然多如牛毛,恶魁枭雄也同样多如牛毛,却没有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由恶魁枭雄一变而为侠客义士的人。前辈如肯以真面目昭示天下,正可树一个绝佳的千古楷模,何乐而不为呢?”
灰袍老者沉思良久,脸色顿然,连声感慨地说道:“对!对!”
“那么,前辈来历……”
灰袍老者犹豫了盏茶工夫,才吐出七个字来,道:“神风教主肖云鹤。”
这七个字像一把钢刀,“嚓”地刺在黄子辰的心坎上,顿时全身热血沸腾,复仇的火焰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
神风教主是他母亲的仇人,也是他师父的仇人,他恨他入骨,忽将残琴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出手相拼。
目暴烈焰中,但见眼前自报名姓之人,眉慈目善,一脸凛然正气,哪里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师门叛徒肖云鹤。忽又把残琴收住,问道:
“前辈请别说笑话,免得发生误会,因为那姓肖的和在下仇深似海。”
灰袍老者道:“孩子,别怀疑了,老夫的的确确是你妈的仇人,你师父的仇人,当然更是你的仇人。”
探怀摸出一条蒙面黑巾,往脸上一罩,露出一双精光熠熠的二目,又道:“孩子,这一下你相信了吧?”
黄子辰定目一看,眼前老者果真与历次所见的神风教主一模一样,遂顿足暴吼道:
“不错,一点不错,果然是你,你这个杀人魔王!”
愤极之下,残琴抡得呜呜作响,欺身探臂,一招“否极泰来”击下。
神风教主临变不乱,取下蒙面巾,仍然是一脸凛然正气,对压顶的千钧攻势,好似浑然无觉,根本没有一点还手的迹象。
不禁大感惊异。
此时,他觉得若让其一琴毙命,实在太便宜他,忽将残琴一收,倏然一探左臂,向神风教主右手腕扣去。
怪! 神风教主既不闪避,也未抗拒,黄子辰轻而易举地将他右手腕扣在手中。
黄子辰残琴高举,怒喝道:“姓肖的,你今天究竟安的什么心,玩什么阴谋诡计?为什么如此顺从?”
神风教主微微摇头,仰天一声深沉的喟叹,一句话也没有说。
腕上猛一加力,肖云鹤冷汗滚滚而下。
“好你个恶魔!我就不信你是铜打铁铸的,今天若不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小心老子要一刀子一刀子地割你的肉,让你受尽痛苦,慢慢地死去!”
神风教主肖云鹤思忖了片刻,感慨万千地说道:“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往日之事好比恶梦一场,还提它作甚,老夫自知罪孽深重,虽死莫赎,你赶快下手,琴劈也好,刀割也罢,一切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