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在经历了一阵难以想象的剧烈混乱后，眼前黑暗的世界才重新恢复了光明。
当他的意识与视觉再次连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离开了幻境，回到了赛里斯钓台的广场空地上。
在他面前，是聚集在这里，等待接应他的赛里斯官方人员。
而在他身旁，阿列克谢与诗织也好端端地依次与他站在一起。
唯独少了一个人……
“顾时呢，顾时去哪儿了？”
面对着上前来询问他们身体状况的官方人员，克里斯下意识地询问道。
对方沉默着，回头向后面招了招手。很快，又一名官方人员小跑了过来，将一块小平板递给了克里斯。
克里斯端正平板一看，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仍在继续进行的怪谈直播，而这直播的画面只有一个人的视角。
那就是顾时。
“顾时还在怪谈世界里？可是，为什么……”
克里斯低声呢喃着，缓缓抬起头来向天空看去。
他忽然发现，在那永久盘踞着诡异黑雾的高空上，似乎变得晴朗了一些。虽然在诡异降临后的日子里，晴天依旧存在，但那天空始终会给人一种莫名的阴郁感。
可现在，这种感觉已经开始变淡了，仿佛回到一切最开始的模样。
…………
顾时走出了诺摩曼家的门，回手帮他们把门关上，还顺便将自己来过的痕迹与残余的气息一并偷走，确保序列一以下的非凡者都不会看出任何端倪来。
接着，他便重新回到了大街上，抬头看了一眼灰雾顶端高空中那残破的红月，继续沿着潮湿破败的街道向前走。
从诺摩曼一家那里得到的信息并不深刻，但已经足以让顾时明白当下世界的情况。
显然，真神们的确出了问题，否则就贝克兰德这种重要的区域，真神们的教会不可能无端地停止运转，这会对祂们的信仰锚造成不可估计的破坏。
顾时现在要确定就是贝克兰德以外的地区是不是陷入的同样的状态，以及深入调查这座已然沦陷的都市。
“其实，想要确定神明的状态，有一种非常直接了当的方法。”
顾时一边走着，一边抬手摸了一下单片眼镜。
那就是通过念诵尊名的方式，直接与神明们建立联系，这样顾时就能明确地感知黑夜女神到底是不是如麦克兰所说的，已经“不复存在”。
不过顾时现在第一个想尝试的，并不是黑夜女神的尊名。
在知道了现状后，他更加想要先行确定一个事实，以至于他现在都有些紧张了起来，就像曾经高考后为自己查分时那样。
但现在还不能急，若是想念诵那个尊名的话，他必须先做好一些准备才行。
“时之虫已经扩散到了贝克兰德市中心，接下来就往皇后区看看……搜捕贵族与富翁？呵，这是在做什么，恕我无法理解。”
从灰雾中走出来的怪人，听起来像是神明的眷者们。但是笼罩着贝克兰德的灰雾中有源堡的气息，那些人怎么样都不可能与源堡无关。
也就是说，贝克兰德现在的情况一定与愚者脱不了干系。
是愚者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说这其中有着什么更深层次的阴谋？
顾时没有得到任何涉及真神级别的信息，以往这些情报即使他不去主动寻找，真神们只要看到他就会跟见到屋中出现的蟑螂一般现身将他驱逐，而真神们的行动就会很好地给他透露出一些方向性的提示。
可是现在，神明们都像是在集体对他冷暴力一样，不只是麦克兰口中消失的正神，连同其他的“邪神”，以至于正在恢复的亚当，都没有与他产生任何联系。
整个世界就像是在对他打一个哑迷，除非他能猜出那投影在现实中的诡异形状代表的究竟是什么词汇，否则他就别想得知真相。
而他现在唯一的线索，也就只有雾气中挥之不去的源堡气息了。
源堡依然存在，那么他就应该可以通过逆走四步的方式与源堡取得联系。可是先不说愚者会不会欢迎他的再次拜访，在主人家情况未明前，他也不敢贸然登门拜访，以免撞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于是在直接找到正主前，顾时打算先找到其他几位愚者的熟人，从祂们那里得到更进一步的情报。
他没记错的话，就贝克兰德这个区域，便有好几个愚者塔罗会的成员。尤其是其中的那个观众女孩，她好像就是居住在皇后区的贵族。
如今贝克兰德变成了这般模样，她又会躲藏在什么地方呢？
顾时信步迈在夜晚地东区街道上，被雾气与尘土覆盖的街区中只能听见他的软皮靴踩踏在地面上的沉闷脚步，以及手杖不断磕碰在石砖的清脆回响。
时之虫传回的情报不断进入顾时的灵性中，他一下子便得到了几乎涵盖贝克兰德东边大半区域的视野。
不只是东区贫民窟，即使是曾经作为商业区与中产阶级聚集地的希尔斯顿区，甚至再往北区靠近，也都是与这里一样的萧条景象。
更加整齐的建筑无法掩盖其中的空虚与清冷，街道上没有巡逻的警察，没有游走的流浪生物，所有居民都躲在自己的家里，和诺摩曼一家一般，在恐惧与饥饿中挣扎着。
而且除去这些宏观层面上的情况，时之虫还告诉了他一些更有趣的事情。
顾时前进的脚步在东区与桥区的交界处停了下来，他放眼往街区的另一端看去，只见在那朦胧的雾霭中，有几个漆黑的人影绰绰，毫无动静地在雾中僵硬挺立。
看了一会儿，顾时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向前走了几步，那些人影便渐渐从雾中的低可见度区离开，变得清晰起来。
凝视一瞧，这些人影全部都是一些相貌平常，衣着朴素的普通人。
他们手上拎着一些锤子和铲子之类的玩意儿，看样子都是用来进行工程作业的器具，其中没有任何的非凡气息，就仅仅是最常见的建筑工具而已。
更向他们靠近一点，顾时就看见这些人的脸上全都显示着惨白僵硬的神色。他们的眼睛全部向上翻起，露出着大面积的眼白，嘴巴无力地张开，脑袋向后仰着，面朝天空全无神采地一动不动。
并且，从他们的身上，顾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生命气息。
这些人，全部都是“秘偶”！
“原来如此，这就是之前诺摩曼一家提到的『工人』啊。”
“献出生命成为秘偶，换取福利补贴家用，没想到现实竟然如此的残酷。”
“用秘偶来建设城市……呵呵，这背后的家伙可真是心善爱民，不忍心让工人们为他劳神费力。”
顾时随便走近了一个站在路边的秘偶，这具秘偶的长相还很年轻，但是从其干瘪的肚子可以看出，他生前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秘偶虽然是无生命存在，但是它们的身体上还依旧残留着生前留下来的记忆。高序列的非凡者便可以通过这些细节线索，判断出其被变成秘偶的时间。
“大概的时间是……1358年？那不就是源堡之战的六年后么。再排除掉滞后的时间，贝克兰德的异变就要发生在1358年及之前了，这么早的吗？”
顾时还记得亚当曾经做出过的末日预言，但是在祂口中的那个时间，可没有1358年那么早。
莫非，这一切的异常并不来自于地球屏障外的外神，还是来源于内部？
坏了，该不会是那些神明得了失心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挑起了新的神战，最后搞出了这么一团烂摊子吧……
“不过嘛，我倒是相信那些家伙不会那么愚蠢。”
而且，从麦克兰的讲述来看，贝克兰德的异变是突然降临的，在那之前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征兆。
神明间的战斗必然会伴随着下界的混乱，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顾时可没见过有哪次的神战没有影响到平民百姓的生活，直接跳过了过程来到了结果。
想着，顾时便开启了灵视，那一条条黑色的灵体之线便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作为『愚者』相近序列的天使，顾时自然也能够看到只有『愚者』途径的非凡者才能看到的灵体之线。
他看见一条条缠绕在一起的黑色线条从那一个个的秘偶身上冒了出来，升到半空，齐齐向着某个方向延伸而去。
秘偶的操控距离可以反映出操控者的序列等级，从这个距离来看，控制着这些秘偶的非凡者大概是个古代学者。
“那个方向是……我记得贝克兰德的桥区也有一个阿曼妮西斯的教堂，名字是‘圣尼尔教堂’。”
顾时以前经常执着于那些遭遇意外情况就喜欢往教堂跑的家伙，为此他早就记下了整个世界上所有真神教堂的位置。
“这下可有意思了，黑夜女神的教堂被他人取代，成为了导致贝克兰德祸乱的策源地，而阿曼妮西斯本人却对此毫无表示，莫非祂真的死了吗？”
确定了方位，顾时便转换了前进的方向。
当然，在离开这些秘偶停留的地方前，他还顺手在它们身上全部留下了一条时之虫作为布置。
紧接着，顾时就向着圣尼尔教堂的方向一路前进。
…………
这是一片没有光芒照耀的大地，隐去了曾经的争乱后，这里只剩下了满地的狼藉与残骸，生命的气息在这里几乎销声匿迹。
一只通身漆黑的乌鸦飞翔在这片只有乌云与间歇性的闪电存在的大地上，它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扇动翅膀掠过一处处的断壁残垣，却只能见到满地遗留的尸骸，和那些附着着污染的畸变怪物。
“那个东西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乌鸦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坍塌得只剩一面墙壁的遗迹上，望着没有尽头的黑暗，无言地在心中暗叹起来。
“你在找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在乌鸦的身旁响了起来。
刹那间，许多个由黯淡雾气凝聚而成的身形从虚空中出现，环绕在乌鸦的身旁。
而当乌鸦做好了战斗准备，回身看去时，却见到一个穿着古典巫师长袍的身影微笑着站在遗迹前的空地上。
下一秒，那些虚影全部消失，乌鸦拍动翅膀降落在了地面上。
它的身体一变动，与远处的另一个存在调换了方位。
阴影中，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长袍的里的人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下面那长着满脸胡须，面容苍老的脸。深暗得如无光水面的眼眸，满是恼怒地看向了面前的巫师。
“你不是说这里不由你负责吗？你现在跟我过来是想要做什么？阿蒙……”
阿蒙噙着嘴角的微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小查拉图。
“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会怎么行动而已。”
“该说的我都已经交代了。如果你们不信任我，那我想我也没必要帮你们去找那个玩意儿。我完全可以躲起来，等到一切结束后再重新露面。”
“是吗？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光靠躲起来就能逃避的吧？”
“哼，别以为危言耸听就能唬住我。外神都已经离开了，祂现在也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中，这说明祂的彻底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我留足足够多的后手，即使祂能感知到我的痕迹又如何？我总有办法可以复活过来……”
“哦？那我倒是好奇了，既然你不畏惧，又为何要来找我们呢？”
“……因为这也是我的一个后手。”
“真是考虑周到，需要我给你鼓个掌吗？”
查拉图看着面前好像真要鼓起掌来的阿蒙，脸上的愠怒愈发地深刻起来。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会儿没见而已，他怎么感觉阿蒙变得更加令人反感了。
“行了，别在这里和我扯闲话了。虽然祂现在正在沉睡，但我们在外面逗留的时间越长，就越有可能被祂注意到，就算这里是神弃之地，也不例外。”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不要在这里烦我。”
阿蒙目光紧盯着重新换回了乌鸦秘偶飞走的查拉图，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淡淡地笑了起来。
“这下可有趣多了……”
一道闪电划过神弃之地的天空，当刺眼的光芒暗下去后，那片遗迹的空地上，已然是不见了阿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