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在润州一败涂地,吴越军常州战败之事,便很快出了结果。此前对常州战事的责任认定,迁延良久,主要原因就是谁来负主要责任的问题。
最大的背锅侠当然是丁德裕,毕竟死人是不能说话的。但是这得顾及宋国的态度,钱俶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无端引来赵匡胤的怒火。
吴越军内部的背锅侠本来应当就是上直军的主将杜璞,但是钱惟治对右直军梁正锐以自己为饵,孤身独逃这事耿耿于怀,回杭州后便组织人百般挑梁正锐的刺,欲让梁正锐也承担常州战败的次要责任。
且不说梁正锐能坐上这个位置,当然不是毫无背景。便是左直军的熊元嘉,也要为梁正锐说话,否则三军齐败,有两军将帅都有责任,凭啥另一军主帅就没责任?
另一个事情就是,钱俶固然反应极快,钱惟治在常州也就呆了五日功夫,就被赎了出来。但是这等事情,便如纸包不住火。钱俶一直将钱惟治这个侄子当成接班人来培养,这本身就与理不合,只是钱俶从来没有给出过任何明示,诸理学道学卫士也没有办法说三道四。不过,钱惟治被俘回杭州,便立即有了杂音,有御史建言应予世子钱惟濬正经差遣,对这种明显的信号,钱俶也是头痛。
待到宋军在润州一败,而且是扬州军三万人全军覆没,吴越朝廷便迅速达成共识。常州之败,主要责任是丁德裕指挥无方,陷大军于险地而不自知,以及上直军杜璞贪功冒进,葬送吴越军主力。上直军被撤销番号,败退回苏州的左直和右直则补充兵员予以恢复编制,熊元嘉和梁正锐仍为左、右直军都指挥使,便继续留在苏州训练士卒。
时至三月,江南又是草长莺飞。闻绍祺正在自家院子里歇息,拿个宣瓷的精致小煤炉煮水,再拿宣瓷出产的整套茶具来泡茶,自得其乐。
吴越军在常州大败,湖州知州闻绍祺竟也如一颗石头落地。待到宋军在润州大败,闻绍祺更是脸有喜色。无他,闻家现在和南唐江国公的利益纠扯越来越深。
如今,湖州长兴煤矿生产的煤炭,行销于苏秀杭越明诸州。这些地方,正是江南最为富庶之所在,蜂窝煤球以其物美价廉,成了中上等人家厨房必备之物。有些人家甚至主要烧得就是煤炉煤炭,柴火反倒是烧特殊饭菜时才偶尔一用。因为长兴煤矿自然的财源滚滚。不过,长兴煤矿明面上是闻家的,实际上是宣煤在管。长兴煤矿的安保大队虽说仅有百人,但当前已有三千余矿工,安保大队又对矿工进行定期的军事训练,一旦有事,这三千名矿工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在闻绍祺眼皮子底下,冒出这么一个怪胎来,闻绍祺初时也有后悔,后来倒是想开了,江国公有这本事,大家或许才能更安心。毕竟再算上秀州石氏和江国公合作搞精盐一事,那闻家已在江国公的战车上已经绑得足够紧了。
闻芳菲寻了过来,便亲自给父亲泡茶,一边说下打算。
“你要去宣州?”闻芳菲听说唐军在润州大胜,便从杭州回到湖州,这又要去宣州。闻绍祺复述一遍,实是想问这个宝贝女儿去宣州做什么。
“芳菲服装公司打算到常州再开一家工厂。如今江国公大规模扩军,军服这块的需求量就非常大。而且宣州市面上,芳菲服装出产的衣服也非常受欢迎,现在就是产能不足,这些需求倒便宜了那些抄袭我们服装式样的小作坊。”闻芳菲便直言道。
闻绍祺倒是吃惊:“宣州一州之地,能养多少兵?”
闻芳菲微微一笑:“爹爹怎的如此之憨?难道这常州和润州两战是白打的?”
闻绍祺张口结舌。五代十国之事,并不遥远。那些跋扈武将,出门去打仗,仗打完,甚至还没有开打,就自立为王了。不意这江国公也是如此枭雄之态。过了一会,闻绍祺才道:“那也才宣、润、常三州之地。就算润州常州乃富庶之地,总也不过是二、三十万户,百余万人口。”
闻芳菲突然狡黠一笑:“爹,湖州算不算一个?”
闻绍祺一个哆嗦,手里的热茶洒了一手,烫得赶紧丢下茶蛊。
闻芳菲莞尔一笑,道:“爹爹,江国公的思路,是以工业强军、商业富国,工商业所得大利,又岂会限于区区宣州一地?”
“你给爹爹说说,江国公现在有多少人马了?”闻绍祺定了定神。闻芳菲出行,现下也是彪悍卫队护身,更有暗哨相随,安保力度比闻绍祺还强上数倍。要说闻芳菲和江国公之间没有私下沟通渠道,闻绍祺也是不信的。
“足堪使用的精锐也就二万吧,不过再过半年,当有八万精锐可用。”闻芳菲道。目前,李丛益以宣州兵为主干,设置了第一师和第三师;以常州军为骨干,设置了第二师;以润州军为骨干,设置了第四师和第五师。此外,宣、常、润州三州还各有一个守备师,只要战械供应得上,这三个守备师也可以转为野战师。
闻绍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俄尔笑道:“我一湖州知州,不操这些闲心了。”闻绍祺去年下半年还想运作到杭州中枢去,现在看情形,还是先安静地在湖州囤着吧。
常州一战,吴越军被打得太惨,便全面转入守势,苏州水师一部也从太湖撤了出去。这样,太湖沿岸,南唐与吴越的民间经贸往来,便又算是恢复了起来。
这对于李丛益来说,当然是极大的利好。特别是宋唐交战。宋国自然不可能再卖给南唐官盐,而李丛益则成为南唐当下最大的盐商。
韩实自淮上购盐,运至杭州,再经湖州到常州,这条私盐路线,一路全是水运,而且路引非常过硬,根本不怕有不开眼的来找麻烦。寇子石原来还给韩实支招,需以腌鱼来夹带私盐,但如今韩实继续搞腌鱼,纯粹就是因为魏王李丛益需要肉食来补充士卒体力和营养。
李丛益当然不会给淮上盐商送银子。这些个盐商,个个富可敌国,只会铸银球埋银窖里。李丛益便拿两样奢侈物来换,一是清酒,二是精盐。正好金陵被围,从陆路往南昌亦不便,这些多出来的产能,便往淮上销售。
同时,在秀州石氏的帮助下,钱塘海贸总算是趟出了前往流求和日本的航道。不过,秀州石氏本身在海贸中就不入流,在日本亦无固定的强力合作伙伴,暂时生意还做不大。
不过,钱塘海贸打着吴越皇族的旗号,倒和清源军搭上了线。
清源军同时向南唐和北宋称臣,宋称之为平海军,实际上则是个独立政权。清源军的起源,是当年南唐灭闽,结果闽国三分,南唐占了汀州和建州,吴越国占了福州,闽国当地人留从效和陈洪进割据泉州和漳州,向南唐称臣。待到宋伐南唐,南唐尽失江北,清源军便向宋国赵匡胤称臣。到得宋灭南汉,清源军便与宋国接壤,对南唐便自剩点表面功夫了。
宋欲一统天下,清源军现任节度使陈洪进又岂非不知。通过钱塘海贸这条线,与吴越皇族搭上线,也是一种试探。
清源军能够以独立政权存在,一方面是福建地形破碎,山脉众多,易守难攻,另一方面便是海贸发达,海船直达南海诸国,泉州、漳州因是因海贸而经济繁荣,遂能支撑清源军的数万士卒和陈洪进等节度使向北宋的频繁进贡。
只是,清源军以两州之地,向宋赵匡胤年年进贡,在吴越、南唐的内卷之下,无疑十分辛苦。海商和清源军几乎是一体,税赋便只能往两州农民、渔民头上分派,近年来福建海域海盗猖狂,也是太多渔民被逼没法,只能去海上过刀头舔血的日子。这些海盗便类似舟山群岛上的一些散乱海盗,占个小海岛,平时捕鱼为生,遇落单的商船则抢上一单,若得手便隐匿无踪。
三当家张明智这时便在漳州外海,千石大船在金门岛外的外海上,此时风平浪静,碧空如洗,正是东海之上难得的大好天气。
此时,在金山岛以北、以西的内海上,三艘漳州常见的六百石海船,同时在上演着猫捉老鼠的把戏。小海盗没有大船,有艘一二百石的便了不得,见到单只海船,且似乎吃水较深,便有按捺不住的上来打劫。
只是这几艘船却是钱塘海贸的“钓鱼船”,见有海盗上钩,海船便先假装逃跑,带着一众小船上演生死时速,把众小船上的桨手先累个半死,再让甲士现身,又搬出床弩来,众海盗船便四散逃命,这时便跟上领头的那条船,追上小半个时辰便能让小船上的桨手彻底脱力,接着便是以陆战营上岸,直捣海盗窝。接着便是派出海盗去招安周边的海盗。
一天时间,张明智便在漳州港口外的诸多海岛上,抓了七八个海盗窝,招安得近千人,便一骨脑儿带去洋山岛。
钱塘海贸可以这么干,当然也是得清源军默认,而这也是双赢的格局,清源军少了些令人头疼的海盗,而洋山岛则是太缺人了。金陵被围,李丛益还是连骗带抢出一些造船工匠,抽空便送到了洋山岛,使洋山岛初步具备了舰船修理的能力。但是,造船还做不到,主要是缺巨木,只能等钱塘商贸打通前往朝*鲜或辽东的商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