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德是个小管事,这会儿大着胆子回复:“人都来了。”
出尘放下茶碗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很淡定的说:“你叫王有德?组织的护厂队?”
他大着胆子回答:“是我,您要杀要剐…”
出尘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的说:“我师父,也就是大东家说了,农民抱团看着自家的庄稼是天理,有分红权的工人护着自己的厂子也是天理,你们做得好。”
还没待众人高兴,他话锋一转:“不过他说了我的不好。毕竟我没给你们编制,没给武器装备,也没基本训练,这是我的问题。”
王有德再胆大这会儿也有点儿虚,毕竟让掌柜挨训,这要是责怪下来可就是大问题了。
出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所以,编制我已经提了预案,下次职工大会审议。武器装备和训练的问题,我去给你们请专门的教官,他们会帮忙。”
护厂队诸人一听有些懵:大东家这么好说话的吗?
没等他们回应,出尘又嘱咐了一句:“下次有事可以在职工大会提出来,不要担心什么无关的事情,有理就提出来,大家辩论一下,理越辩越明。”
众人齐声应“是”。
说完出尘转身消失不见,众人见怪不怪,厂子里最近多了虾妖蟹怪,不知是哪路海鲜成精,好不好吃…啊不是,是好妖怪。
妖怪不害人,相反喜欢捣鼓各种机器,真是少见。
这里左哲君得解释一下,清末的时候很出名的农民起义里,有一个很显着的特征就是反对洋人和洋玩意儿。
反对洋人简单嘛,毕竟这帮人来华之后基本上就俩目的:有产阶级进行经济殖民,赤贫阶级进行人口殖民。
历来都是这个规矩。
所以反洋人是反殖民这一点毋庸置疑。
至于反对洋货或者什么科学技术,这同样源自反殖民——在清末普遍没有接受过基本教育的文盲农民来看,洋货或者洋人附带的东西就是殖民的一部分,这是最朴素的认知。
学过唯物辩证法的我们多少知道一点去其糟粕,取其精髓,也就是反殖民但不反科学技术,但这有大前提。
现在很多人动辄给清末农民起义诸如捻军或者太平天国扣上各种帽子,属实有些岁月史书,是捧着自己没读明白的书瞎嚷嚷。
回到鼓楼的出尘看着怔怔发呆的苟德柱,没做什么动作,垂手而立,宛若雕像。
苟德柱感觉到他,强自回神,揉了揉眉心,开口说:“你说我是不是有些风声鹤唳了?跟坏人打交道久了就习惯性的用坏人思维去思考一切事,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了。”
出尘看看天,恭敬施礼后回应:“师傅身上担着这么大的因果,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
他起身来回走了两圈才说:“你就会哄我开心,不过说话前不用先问猴哥,这次的事情我明白你的意思,工人阶级的基础主人翁意识觉醒了,你觉得很重要,所以没处理,让我去下决定。我懂,没什么好怪你的,下次有事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出尘拱手应“是”,随后有些迟疑,但还是直说:“现在的情况是短期内进行了小规模的工业建设,以纺织业和水力发电为主,煤钢工业刚开始,造船业更是没个影子,是不是早了点?”
他又坐了回去,笑呵呵的说:“你啊,就是管的事儿多了,案牍劳形啊。这些不是我们该担心的,别忘了,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借,甚至是盗。我们不需要为他们的因果负责,只对自己负责就好。”
出尘顿悟:“师傅的意思是,让英灵甚至主世界的组织去思考何时、以什么形式、多大规模的发动工人?我们只是起个头,从中渔利?”
“你这话说的,就很不正确。什么叫从中渔利?建设工业,吸纳流民,给他们劳动报酬,我们甚至没有剥削,等我们走了,这一切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从利益角度,我们与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矛盾。我们渔什么利了?”
出尘都懵了:“师傅,明人不说暗话啊。”
苟德柱点上烟,这才悠哉悠哉的开口:“你啊,我大抵猜到了一些事情,我一说你一听,未必对。都说世人愚昧,为什么呢?因为世人都是被环境塑造的,他跳不出这个环境。就如你也一样,别说什么万物皆明,要是如此,你怎会被安排去取那什么破经?”
出尘没生气,只是道:“请师傅指点。”
“指点谈不上,但世人愚昧就在于不得求真求我。人言亦言,三人成虎,这是客观现实。比如说只要有人认为你就是要去成佛的假猴子,你就是,不是也是。谁管你跟脚在哪,在想什么,被谁骗了,是否真心?亨利贞没跟你讲过‘相’这个东西吗?”
出尘想了想说:“我动则有红尘相,众人见之便把红尘相当做我的本相,而我也信了,所以就失去静相,偏离大道?”
苟德柱很开心的一拍手:“对,没错。所以儒家讲君子慎独,道家讲究坐忘,佛家也要参禅打坐,都是为了规避这一陷阱。如果你被众人所定义,那么你就会不自觉的进入这个怪圈,永不得解脱。你就不再是单纯的自己,而成为众人口中的六耳猕猴。”
“师傅的意思是,我们不要管众人的说法,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任他如何说,我自岿然不动?”
苟德柱白了他一眼,耐着性子说:“不,我们内在的道心或者说自己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目的就做,不畏人言。但是在表面上,我们虽然不信他们那套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不意味着我们不可以用啊。”
出尘兴奋的双眼冒光:“您的意思是,表面上同流合污,背地里……”
苟德柱很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什么叫同流合污?这叫和光同尘。允厥执中没听说过吗?不偏不倚,既不要偏向我们自己的目的,把它说出来;又不要倚靠外部的那套东西,让其污染了我们的心。这就是文官集团几千年做的事,我们直接拿过来用就行了。”
出尘表面的恭敬应“是”,内心却是吐槽:贪官差不多都是这么做心理建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