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宁那个时候正带着大福小福装箱子,一开门就看见了大有,还有站在他身后的安晨冬。
“慕寒!”付宁伸手把大有扒拉到一边去,想扑过去拉住安晨冬,结果一下绊在了门槛上。
要不是大有及时伸手拽了一把,他有可能在见到安晨冬的那一刻就直接给人家磕一个。
“付先生,您可慢着点儿,让我们少爷进去说吧。”
“对,对,进来说!”
付宁拉着人进了院子,迫不及待的仔细打量着这位一年没见的老朋友。
安晨冬的变化可以说得上是天翻地覆的,不是长相、不是衣着,而是气质。
以前的安慕寒身上不仅是书卷气浓,而且整个儿人是平和软糯的。
现在他虽然也是微微笑着站在院子里,但是身上散发出的锋芒却是直剐人的脸皮。
一身深灰色的长袍,加上一顶礼帽,衬着他的脸色也比以前黑了。
哎~~~?
付宁凑到他近前看了看,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一侧的耳朵前面划过。
他指着安晨冬是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最后也只能在他肩膀上捶了两下,“你这个书呆子,到底还是上前线了吧?”
“也没有冲到最前面去。”安慕寒伸手把礼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他半长不短的头发,还有弯弯曲曲的伤痕趴在头皮上没有完全隐藏住。
“哎?你的手?”付宁眼尖的看见了什么,一把攥住他想要藏起来的左手,发现小拇指短了一截。
“嗐,没什么大事儿,平时也用不着它。”
付宁叹了口气,这个大犟种啊!
还好,至少还活着,看起来也没呆没傻的。
“走,进屋去,你可得跟我好好说说。”
“今天先不聊了。”安晨冬拒绝了他的邀请,“我前天刚到京城,先安排公事,今天家里的人也该到了,我得接她们去,到你这儿来是特意让你放心的,三天之后我休息,到我家去,我们细聊。”
行!付宁答应得爽快,送走了客人,告诉大福小福先不着急装东西了,他们过几天再走。
连安家里有原先宫里赏下来的祛疤膏,付宁跟他要了两盒,又提了一盒奶饽饽,走到安府门口的时候,老远大有就迎过来了。
“付先生,我们少爷一直等着您呢。”
安晨冬老早就站在院子里了,看见他进来,几步迎过来,一手拉着他进屋,一边高声叫着,“秀萍,抱着孩子来见见我兄弟。”
一个圆脸的俏丽女人边应着声,边抱着个胖娃娃从屋里出来了。
“来,这是我夫人和孩子。”安晨冬把那个胖娃娃接过来,点着他的小脸给付宁介绍。
“嫂子好!这孩子长得真是有福气!”付宁跟着逗了那娃娃几下,从兜里掏出一副长命锁给他挂上,“长命百岁,平安康泰。”
“让您破费了,等年下了让孩子给您磕头去。”安少夫人大大方方的给付宁道谢,又把孩子抱过去了。
“母亲让我中午带着孩子过去,你们聊吧,菜都摆好了,想聊多久就聊多久,今天我们在那院住了。”
堂屋里果然摆了一桌好菜,居然还有一壶酒。
付宁拿起来闻了闻,还有点儿酒味儿,“你现在酒量见长啊。”
“我喝不了,给你预备的。”
两个人坐在桌子边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是有些语塞。
付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你这个大犟种,我是真的佩服!”
话只要是开了头儿,后面就顺当起来了,安晨冬举着茶杯陪着,也说起来这一年的故事。
他是借着带新婚妻子回老家过年的名头去的南方,安顿好家人,他就跟江宁城里的同盟会成员联系上了。
那时都还没有举事的计划,他被派到上海接应从日本回来的同志,同时接收同盟会从海外募集到的物资,从资金到武器他都经过手。
武昌起义打响之后,安晨冬才跟着回到了江宁,那时正是起义军跟清军在江宁展开反复争夺的时候。
而他对江宁比较熟悉,就跟着小股部队先行潜进了城里,给城外的炮兵指示目标,同时伺机夺取城门。
那段时间他没干别的,就是跟着革命军抢阵地、守阵地,炮弹在脑袋顶上呼呼飞,爆炸的碎片总能带走几条人命,他脑袋跟手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江宁城他们还是夺回来了,随着南方省份一个接着一个的独立,江宁成了南京,还迎来了中华民国的第一位临时大总统。
等到南北议和,袁世凯成了大总统,要在北京就任,原来在南京任职的官员都要北上,他也就跟着回来了。
“革命胜利了,我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做回本来的工作了,这次我就是跟着农林部的宋总长一起进京的。”
“你进农林部了?好事啊!得碰一个!”
安晨冬把茶杯放下,凑过来让付宁猜,“你知道宋总长现在住在哪儿吗?”
那付宁上哪儿知道去啊?!
“嘿嘿,中央农事试验场!他就住在畅春堂,就是当年慈禧太后去农事试验场赏花休息的地方,你还记得我的那些土豆吗?”
那还能忘了?!那些土豆秧子可是让安大人结结实实掉了一回眼泪呢。
“这次回来我还见到了不少熟人呢,蔡大人还在呢,就是那几个老笔帖式都走得差不多了。”
安晨冬还特意去库房看了看,自他和付宁离开之后,大概也没有人去整理,库房里什么都没变,那辆拖拉机疏于保养,都有些生锈了。
他专门找人给那拖拉机好好上了油,蔡大人跟着他跑前跑后的,拍着胸脯保证,以后绝对把这机器保养得跟新的一样。
说到这儿,安晨冬终于说到了主题,“静安,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将来的安排。”
他知道付宁肯定是会在育种上继续下功夫的,而自己现在是农务司的主事,没法儿像以前那样扎到宣化去了,但是研究不会停,实验那一块儿就全交给大有了。
付宁的助手还没有培养出来,撒不了手,他们两个总得留一个专职做研究的。
他本来是想把付宁弄回试验场的,但是南北部门一合并,人员本来就冗余。
而且中央农事试验场还要保持对外开放的状态,又是动物园,又是植物园,剩下的地方就不多了。
于是安晨冬翻了半天的机构名录,找到了这么个地方,“静安,咱们在宣化的两块地方都是察哈尔都统署的地盘,现在察哈尔是个专区,它下面没有农林试验场,但是有个实业厅,我想把你挂到那里。”
他跟付宁分析起了利弊,挂到实业厅,付宁就有了政府雇员的身份,每个月都有工资,而且有他在农林部撑着,付宁也不用坐班,可以踏踏实实在赵家庄研究他的玉米。
将来他们的玉米和土豆的育种有了突破,可以走官方渠道进行大面积的种植验证,成功了也可以由官方出面进行推广。
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察哈尔实业厅在张家口,每个月领工资跑得太远,而且地方上比中央农事试验场挣的少,一个月只有十五块钱。
看着安晨冬有些歉意的目光,付宁都想站到房顶上蹦几下了,一个月十五块钱!
多少算多啊?!原来同文馆翻译书稿,一万字才给他一块钱,这一个月工资都顶上一本书了!
不说在赵家庄花不了多少钱,就是在京城生活,没有房租的情况下,一个月五块钱就能过得很不错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付宁忙不迭的点头,“没问题,这个安排很好了,就听你的!”
不过提到了张家口,付宁又想起故人来了。
“慕寒,跟咱们一块儿找查理买枪的那个李飞仙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