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名字,安晨冬沉默了一会儿说:“李兄,牺牲了。”
其实看着他不说话,付宁心里就有了猜测。
李飞仙从京城回去之后,在张家口办起了自己的医院,他医术确实精湛,尤其是外科,所以渐渐也有了些小名气。
张家口附近的工地很多,京张铁路虽然已经通车了,但是铁道还在往绥远那边修,所以常有受了外伤的工人来求医。
他也因此结交了不少有号召力的工头儿,暗地里组建了一支突击队。
武昌起义打响之后,他跟宣化地区的同盟会成员也打算组织起义进行呼应,就向同盟会华北地区的总负责人提出了申请,希望得到一些武器的支援。
而这位总负责人就是刚刚从牢里放出来的汪兆铭,他没有同意李飞仙的申请。
于是当初通过查理买的那些枪就成了张家口起义最后的底牌。
由于清政府紧紧盯着枪炮这些热武器在民间的流动,所以这批枪买回来以后,一直都暂存在洋行,现在需要把它们秘密的运回张家口。
而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安晨冬拿了个酒杯倒了一杯酒擎在手里,“当初买枪的时候你就提醒过他,秘密的事情一定要用有经验的人,新手容易出纰漏,可惜他没放在心上。”
当然也可能是他手上真的是没有什么有经验的人。
李飞仙组织了几队人马分批去天津把枪运回来,开始还是顺利的,直到最后一批枪运回来的时候,押运的人慌乱的神情引起了火车上暗探的注意。
等到他们在张家口一下火车,立刻就被抓起来了,严刑拷打之下,不仅供出了李飞仙等人,还把他们在张家口的据点全都交代了。
当天晚上,察哈尔都统署就出动人手把同盟会的人一网打尽,张家口起义就这么流产了。
而包括李飞仙在内的这几个组织者,几天之内就全都被处决了。
付宁听着这些描述,心里很是唏嘘,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流血牺牲的时代,但是这次是一个他真的认识的人死去了,那个感觉跟看着书上写的文字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端起酒杯向天祝祷了一下,翻手就把酒水撒在了地上,算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看着气氛沉重下来了,安晨冬故作轻松的给付宁倒上酒,转移了一下话题。
“静安,咱们在土豆和玉米上下了那么多的功夫,现在也有了方向和突破,那是不是应该给我们的新品种起个名字啊?”
好像是应该有个名字了,付宁顺着他的思路就走了。
这些年他的玉米一直都是数字编号,什么本地一号、美一号、八一号之类的,现在他手上终于有了抗旱性征明显的品种,总不能还叫旱一号吧?!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浮现出了一丝狡黠的意味。
“当然得起个好名字,咱们不许说,写下来。”付宁提议道。
安晨冬思索了一下,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付宁也是同样的操作。
等写好了,都用手盖着,嘴里一起说着:“一、二,开!”
两个人第一时间伸着脖子去看对方写的是什么,然后都是一愣,随即就是一阵大笑。
付宁写的是:晨丰。
安晨冬写的是:宁新。
什么叫心有灵犀?!这不就是嘛!
他们不约而同的把对方的名字包含在了自己研发品种的名字里。
这就有点儿兄弟永远与我并肩的意思了。
“喝一杯!必须得喝一杯!”付宁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了,又给另一个酒杯里倒上一杯底的酒,然后用茶加满。
“为知己干杯!”
两个人一饮而尽,“嗯?”安晨冬皱着眉头看着喝干了的杯子,“这酒有点儿像街角的那家酒馆啊?”
他略略一琢磨就恍然大悟,“他那酒兑水了,对不对?”
“哈、哈、哈!”付宁拍着大腿笑,“你终于明白了,那掌柜的可比我掺得多,这一杯底儿酒他能兑出半壶来!”
安晨冬一杯水酒下肚,一会儿的工夫脸颊上就飞起两团红晕,话也多起来了,思路也开始跳跃起来了。
他一会儿拿筷子在桌子上画图,跟付宁说着自己在实验田的远大规划。
一会儿又开始跟他讲自己在江宁城的经历,绘声绘色的描述那炮弹有多大,爆炸的声音有多响。
还讲起自己在中央农事试验场跟人起了分歧,那帮前朝的老官僚是怎么推诿扯皮,他说不过他们,直接把随身的手枪掏出来拍在桌子上,他们立马老实了。
别说,说就是我在江宁城为了革命拼搏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呢?
末了,他还总结了一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帮酸儒,没事的时候标榜自己的文人风骨,真碰上事儿了,这把骨头没有二两重!
真正的风骨百折不弯,也只有在生死逆境里,才能看清楚!
这场酣畅淋漓的酒局,从中午喝到了晚上,从天亮喝到了天黑。
喝到最后,付宁都迷糊了,跟安晨冬一块儿在院子里撒酒疯,非让大有扛了个梯子来,要爬到房顶上去赏月。
连安老夫人都惊动了,怕摔坏了,硬是让人把他们从梯子上架下来。
安晨冬还紧扒着房檐在那儿朗诵:我欲乘风归去,……
反正第二天酒醒之后,付宁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光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冲淡一切,等到明年过年的时候,老夫人能把这事儿忘了,要不自己都不好意思上门拜年了。
安晨冬让他等两天再走,自己从农林部给他弄一个任命书,也得跟察哈尔专区实业厅打好招呼,到时候付宁直接去报到,正好能把这个月的薪水一起领了。
但是天时不等人,大有去果子园安排今年的种植实验了,赵家庄这边怎么办?
大福、小福种地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么两个半大孩子上路,付宁实在是不放心。
本来付闯是打算在京城多待几天,好好陪着晚晚,看见他发愁,就直接说他送他们俩一趟,正好也能看看赵三奶奶。
这一路上他得教这两个孩子赶车,将来他们能独当一面了,付宁也能轻松些。
等到农林部的任命书下来,这些人都走了半个月了。
付宁提着个箱子,站在了火车站,车头呼哧呼哧的冒着白烟,月台上除了行色匆匆的旅客,还有往来兜售各种商品的小贩,有卖烧鸡熟食的、有卖果子的、有卖烧饼的,还有跑来跑去卖报纸画报的……
这个时候的火车速度不快,他咣当了将近一天才到站,跟着人流走下月台,路两边有不少带着篷的骡车,车把式抱着鞭子招揽生意。
张家口的天气是夏天暴晒、冬天寒冷、春秋多风,坐敞篷的车太遭罪,所以这些载客的车都配着车篷子。
付宁人生地不熟的,当然是租车方便了,他去的又是衙门口,宰他的可能性也不是太大。
从火车站到察哈尔实业厅,骡车晃晃悠悠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等他下车的时候,人都晃得有些迷糊了。
算了车钱,他站在街边上打量着这座正处在农耕与游牧文明交界线上的城市。
这里的建筑风格更加粗犷,店门前的招子都比京城大上一圈儿。
来来往往的人有穿长袍的,有穿蒙古袍子的,他还看见了几个白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人都长得壮实。
等付宁把气喘匀实了,刚说要进实业厅的大门,不远处有人叫他,“付先生?您怎么到张家口了?”
谁叫他?自己在这儿应该没熟人吧?
付宁循声望过去,说话的是个警察。
不同于那些巡警,他身上的警服笔挺,帽子也戴得板正,脚下还蹬着双皮靴。
付宁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过了片刻突然一拍脑门。
他怎么当了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