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远古大妖的跌落,原本勉强维持的均衡局面被彻底打破。
士气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实实在在你能感知它存在的一种气场。这一点,任谁都不能否认。
同样一支队伍,同样的一群人,士气高涨之时,可以势如破竹,披荆斩棘;士气低落之时,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
眼下守城的妖族便是如此,幽若被重伤,它们便如失去了灵魂的躯壳,顿时慌了阵脚,败相立显。
玄采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的情绪。她并不着急补刀,立刻就结果这一头远古大妖,那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反而是盯着洪浩,似乎是想从他脸上读出一些什么。
洪浩站在巨兽前面,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但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眼见玄采这般看着自己,他亦是怒目而视,不肯输了场面。
奇怪,这狗日的望海楼主,明明没有见过,怎么看着有些熟悉的感觉?洪浩心中惊疑暗忖。
孙板凳也已经赶过来,恭恭敬敬立在玄采身旁。
“师父,最多还需一刻左右的时间,就可破城。”
“老妖婆,听到了么?”玄采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你现在把东西交出来,这一城大小老少的妖兽,我还给一条活路,放它们各自逃生;破城之后,便再无机会,你须想得清楚明白。”
说完再补充一句:“我说话一言九鼎,无须诓骗你,想必你也知晓。”
巨兽忍着痛楚开口:“它们离了幽若城,无法生存,说不得只能去祸害商旅行人,到时候又讲妖兽嗜血残暴,仍是被打杀……逼良为娼,这算什么活路?”
“你倒是一副菩萨心肠,想得周全。”玄采冷哼一声,“你就算是菩萨,也只是泥菩萨,眼下自身难保,还想那许多有的没的,着实好笑。”
“我不着急,你慢慢想就是。”她说着一指幽若城那边,“不过你每多想一息,那边就多死几个。”
“吼呜——!”巨兽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它知道玄采说的都是实情。
幽若城这边,妖兽已经开始节节败退。护城光幕一闪一闪,显然再维持不了多久。
顺子仍在奋力挥剑,一道一道的绿光飞出,阻挡望海楼弟子的进攻,做着杯水车薪的努力。
“砰——”一个小小的身躯在他身边跌落,顺子瞟了一眼,立刻心中一惊,暂停了挥剑,蹲下仔细端详。
顺子认得,这却是先前带他和大哥入城的那对可爱男女孩童中那名女童。
幽若是一个周到体贴的城主,她之所以派它们去迎接,就是它们孩童模样可爱讨喜,修为低下,虽是人形,却连一条蓬松的尾巴都还遮掩不住。尽量让洪浩和顺子放心入城的意思。
不过眼下这可爱女童模样的小妖,显然是受了重击,已经奄奄一息。
“小妹妹,醒醒!”顺子焦急叫唤,轻轻摇晃一下小小的身躯。
小小女孩儿缓缓睁开了,望见顺子,微微抽动嘴角,想要给他笑一个。她也还认得他。
“小哥哥,”小女孩虚弱讲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我们?”小女孩出生就在古城,从未离开,不懂外面世界。
顺子一愣,他自己都还是懵懂少年,哪里讲得出许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弱肉强食的道理。
于是只用自己最简单最直接的理解回答小女孩:“他们……他们是坏人。”
“呃……”小女孩似乎懂了,“他们是坏人……小哥哥是好,好人,小哥哥和大哥哥都是好……”
她先前瞧见了洪浩和顺子战斗的情形,故而这么说。
只是这一句话尚未说完,她一口气未提上来,双眼微睁,就此气绝。
“啊——!”顺子仰天凄厉怒吼,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少年滚烫的热泪顺着脸庞滑落到小女孩开始冰冷的小小身躯,却再也温暖不了她。
顺子握住一枝春的手,因太过用力而青筋凸显,他缓缓起身,怒目圆睁,望着几名朝他奔来的弟子,一枝春上的花蕾陡然怒放。
一枝春横向划出一道剑气,漫天的花瓣瞬间湮没那几名弟子……片片花瓣因为鲜血的浸染更加艳丽。
“老子要杀光你们这些狗日的坏人!”顺子的怒吼响彻天际。
只不过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
越来越多的妖兽,从空中跌落,摔到地面便已经气绝。即便还有一口气的,也被望海楼弟子无情的补刀,砍瓜切菜一般,身首异处。
幽若城已经有一角的防御被撕破,不少弟子已经涌进城内,城中俱是修为更加低下的老幼妇孺,几无反抗之力,只如引颈待戮的羔羊一般,原本宁静的街道迅速变成了屠宰场,修罗场。在一片剑光中,惨叫声、咆哮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悲壮的挽歌。
眼见即将城破,洪浩亦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他连孙板凳都打不过,遑论玄采。
终于,他对巨兽焦急道:“城主,你知我与他们不是一伙,但……但眼下,我劝你还是把东西交出去吧。”
“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洪浩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但我认为不管什么东西,不管有多珍贵,都没有性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巨兽血红的双眼一直盯着洪浩,看他的焦急痛苦也知不是作伪,的确是不忍城中妖兽被屠戮殆尽。
“公子好意,幽若心领。”巨兽缓缓道,“对公子无须隐瞒,那东西,不过是一颗水灵石。为幽若城提供在荒漠中最为宝贵的水源。”
洪浩恍然大悟,难怪刚进城之时,看见街道旁边皆有小溪流水。原来却是水灵石在为这偌大的古城提供滋养生命的水源,保得古城妖兽们世代交替,生生不息。
“非是我不舍得,而是没了水灵石,这座古城将无法维持,我们的家园便毁于一旦。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大家都是宁愿一死,也不愿离开。”
洪浩听罢点点头,轻声道:“原来如此,我知晓了……城主教洪浩好生敬佩。”说罢给巨兽抱拳鞠躬行礼。
随即回头转身,上前几步,一抱拳对着玄采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楼主能为在下解惑。”
玄采饶有兴趣看着他,“说来听听。”
“听闻楼主独抗雷劫,已是位列仙班之人,想来已经无须再靠水灵珠提升修为境界,却不知为何会对一颗水灵石恋恋不舍?”
“这个,告诉你亦是无妨,我要用水灵石救一个人。”
洪浩一愣,“为了救一条性命,便要害死成千上万条性命?”
玄采微微一笑,“不过是一群妖兽而已,何足挂齿。即便是用这世间所有人的性命去换取他的性命,我亦是在所不惜。”
“楼主这般行止,就不怕遭报应么?”洪浩愤愤道。
“报应?哈哈哈……”玄采突然放声大笑,“如何报应?天打五雷轰么?莫说五雷,八十一道雷劫我都扛过了。烦请公子告诉我,还有什么报应?”
洪浩一时间无语凝噎。力量强大就是好,说话硬气。
玄采收了笑声,再度望向洪浩,“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公子是否可以如实回答?”
“楼主能实话实说,我自然也如实相告,无须隐瞒。”
“那好,倘若你至亲至爱之人,也是需要水灵石才能救活,你会不会去做?”
洪浩一下呆若木鸡,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世间,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指点别人时,都是人间清醒,落到自己头上,立刻又换一副嘴脸。
倘若换做大娘,祝宓这些他的至亲之人,也是需要这水灵石才能活命,他会不会来抢夺?实在难讲得很。
从道理上讲,需要牺牲这么多性命去救一条性命,自然是不对。可是这许多的人,跟自己毫无关系,他们的生死重要么?一点都不。而救活的大娘或者娘亲,真的对他很重要。
莫要讲大爱无疆,至亲至爱都不救却讲天下苍生,犹如空中楼阁,实在是苍白了一些。
他不善说谎,不能装作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只得摇摇头,嚅嚅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玄采冷冷道:“公子自己都不知道,就在此指手划脚,还来怪我霸道行事,也不怕贻笑大方。”
洪浩略微沉吟,便道:“那种情形我虽然不知道我会如何,但眼下这种情形我却清楚决计不会恃强凌弱。”
言下之意,就算他处在玄采的位置,也不会明抢。
“那公子是要多管闲事了?”
洪浩并不言语,只默默点点头。
“我来教你一个道理。”玄采见洪浩模样,却也不恼,“闲事和本事,须得一般高。”
“你若有教一村人服气的本事,就可以管一村人的闲事;你若有教一县人服气的本事,就可以管一县人的闲事;你若有教一国人服气的本事,就可以管一国人的闲事……”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总是要以力服人。
洪浩神色一正:“我知自己这点细微末节与楼主相比原是,原是笑话一般。”说罢提高声量,“今日就请楼主看个笑话。”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倒也颇有飞蛾扑火的悲壮慷慨。
玄采点点头,“那好,沙发……”说到此处,她才望见身边只有孙板凳一人,却不见沙发和蒲团。她已经神仙中人,自是看得分明,洪浩眼下本事,沙发便能胜之。
她还不知情形,便问板凳:“沙发和蒲团呢?”
孙板凳略一迟疑,吞吞吐吐道:“蒲团师弟已经被,被洪公子切成碎块,沙发师兄也因轻敌被重伤。”
玄采脸色骤变,但她并未暴跳如雷,只是阴沉道:“既然如此,此人本也是冥顽不化,正好你就给师兄师弟报仇吧。”
板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平静道:“谨遵师命。”
洪浩先前想问孙板凳为何对他极好,竟要私自放他离开,还未有答案便赶往此处。眼下见板凳要来对付自己,心中亦是有些踌躇不安。
看来板凳先就预知会有此情形,不愿面对眼下,才要放他离开。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板凳朗声道:“洪公子,我不会手下留情,还请全力以对。”
说罢,不等洪浩回应,手中已是一把金色长剑在手。
她一射而出,竟是与先前沙发一模一样的招式,金色长剑带着无坚不摧的锋锐,直直朝着洪浩元神所在的丹田而去。
同一师门,招式相同并不奇怪。不同的是,她使出这一剑比沙发先前那一剑,更具威势,也更具杀力!
洪浩看得分明,来不及思考,霎时之间,全身朱雀之力疯狂运转。自然而然便也是和方才一般,想要以命换命。
只是那一次,沙发是受了板凳大叫一声的影响并未全力,而眼下,板凳这一剑却心无旁骛,恐怕洪浩想要换命也换不来。
不过,眼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金色长剑的剑芒已经在洪浩双眸之中一片金光。
洪浩不过是本能的将洞天递出。
“噗。”剑身穿过肚腹丹田发出的声响,虽然轻微,却异常清晰。
但只有一声响,显然换命失败。
金光消失,洪浩看清了孙板凳俏丽好看的一张面孔,此刻正对着自己微笑。
洪浩面色苍白,一脸的匪夷所思,颤声道:“为什么?”
他手中的洞天,此刻已经将孙板凳的肚腹穿透,元神破碎,孙板凳万无生机。而她的金色长剑,早已不知所踪。
看来她是早有准备,才故意用和沙发一模一样的招式,诱使洪浩自然而然递出那一剑。而她从一开始就未打算刺破洪浩丹田。不然就是相反的情形了。
洪浩自然是想得通其中的道理,但却想不通孙板凳为何如此。
孙板凳微微蹙眉,忍受洞天离火的烧灼痛苦,努力保持平静微笑。
她艰难开口,“哪有平白无故的对你好,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公子,长得真像……”
话未说完,一缕香魂就此随风飘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洪浩猝不及防,恍如梦中。
饶是玄采,对这瞬息间的变化也未能反应过来,不过她明白之后,一脸惊怒。
“可恶!”
她一扬手,一股剑气如滔天的浪潮,向着洪浩和他身后的巨兽奔涌而去,淹没了所有抗争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