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审讯室的时候,气氛已经发生了变化。
刚才应杭出门的时候,独自留在审讯室的宁行舟收到了来自钱万里的信息。
[飞虹区的石桥路180号6座405室出了一起命案,女性死者疑似中毒身亡,死亡时间是初步推断早上七点,尸体状况和白天的钟秀芹相似,于是被分局汇报给了市队。]
[死者麦敏淼,十年前缆车案件死者鲍广竹的母亲。]
[我正在进行现场勘察,有情况会继续跟进。]
宁行舟把手机递给了应杭。
飞速扫了一眼,应杭看着颜思承,怎么就这么巧,麦敏淼死的那天,他就因杀人未遂到了这里。
坐在椅子上戴着手铐的人,有了短暂的思考时间,逐渐冷静下来,眼神都变得坦然了一些,比起刚才更有光亮了。
应杭和宁行舟的目的也不一样了。
直觉告诉他们,这次审讯和以往只需要交代犯罪动机和犯罪手法的审讯有所不同,那是最表层的外壳。
外壳中有一处细微的裂缝——他鲁莽的谋害曹一知的手法——告诉他们外壳之下还有一层。
这层的外壳——被警卫安保控制,随后被闻讯赶来的警方逮捕——底下又有一层。
架构起这个像洋葱一样的底色,是属于女娲和精卫的过往和现在。
落座后,应杭随口问了一句,“刚才到哪儿了?”
她的疑问对象不是身旁做记录的宁行舟,因此宁行舟也没有回答。
颜思承已经有点遗忘了,重新捡起来的记忆是他对着警察爆粗口,顺着回忆往上翻,是因为应杭提到了那个名字。
为什么要提到她呢?
颜思承低下头,试图翻找到一个记忆点。
他是因为试图杀害她被捕的,审讯过程提到那个名字再正常不过了,记忆点不应该是这个名字。
君陆杰,对,他知道了君陆杰是讨论组的创始者,但是他没有那时候向警方揭发。
所以应杭说他是为了拖延时间让精卫杀了她。
事实是这样吗?
“之前没有把知道的一切告诉警方,是因为我没有证据,”颜思承平淡地说,“而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基于麦阿姨告诉我的,如果我要说出一切,就意味着我要亲手将她送进监狱,我和她虽然不熟,但是她跟我说了很多,她这十年过得太痛苦了,出于同情,我在那个时候没有和盘托出,我也知道这样做是妨碍了警方调查案件,我愿意承受相应的处罚。”
黄若雅和麦敏淼相比,一个是曾经的同窗,一个是只见过一面的杀人凶手,还是杀害同窗的凶手。
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幌子,应杭和宁行舟也不例外,不过这次,他们质疑的思路稍微往前推进了一些。
现在的话是谎言,就代表前面看似配合的交代,也可能包含着虚假的成分。
应杭突然想到,或许连麦敏淼的身份,都是假的。
“你和她在哪里见的面,聊了多久?”
“我找到了她家,一开始说明身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去,后来我在门口给她放的录音,”他对打流畅,没有刻意思考的迹象,“她家住在飞虹区的石桥路180号6座405,你们可以去查,小区是前几年新建的,有监控,二十二号那天上午九点,我去找的她。”
多年的审讯经验告诉应杭,通过表情和肢体动作分析,在麦敏淼这一点上,颜思承没有撒谎。
“你在那时就知道了他们全部的计划?”
“不,”颜思承回答,“麦敏淼不知道全部的计划,她说她被我找到,是她命不好,她只庆幸她知道的不多,她只是按照复仇计划的安排做事,有人会告诉她需要她在哪里做些什么,一直是单线联系,避免精卫之间见面,万一一个暴露,就不会将其他人都全部牵扯出来,这样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其他人。”
宁行舟追问,“她的单线联系人是谁?”
“她没有告诉我,她对我还没那么信任,可能是因为她知道的不多,所以也不怕将她知道的告诉我,也可能是她把东西憋心里太久了,终于找到个人可以说吧。”
颜思承记得那天,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斑驳地洒在客厅的茶几上,那上面摆放着一壶尚带余温的茶水,袅袅升起的热气在空中缓缓缭绕,弥漫着一种温馨而又略带几分寂寞的氛围。
一个失独老人对他打开了十多年来无人聆听的话匣子。
孩子,你知道吗?这十多年来,我从未像这样,说过这么多话。
老人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长久孤独后,面对陌生却又莫名亲切的人时,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
有那么一瞬间,颜思承将眼前的这位老人代入到了自己的母亲,假如发生这一切的他,他的母亲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变成一具装载着过去回忆的空壳。
他冰冷的内心里一块深藏难觅的细腻在这一刻占据了上风,他提出送老人离开椒州,去到远一点的城市,躲过这一阵子,至少他能保证这一切不会从他的嘴里说出。
老人说,她的家在这里,和孩子的回忆也在这里,走不了,也不想走。
没想到最终他还是食言了,他仿佛能听见老人的声音在耳边说着,她不怪他。
同时他也清晰地知道,这不过是他为了减轻罪恶感的幻听,并不真实。
老人还是怪他比较好。
现在不是关爱孤寡老人的时候,应杭更关心的是,既然是所谓的单线联系人,那就代表着麦敏淼给黄若雅中药里,下的毒,只有可能来自于这个人。
“她的毒药从哪里来?”
毫无疑问,直接询问麦敏淼当然更恰当,只不过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颜思承理所应当地看着对面的人,表情仿佛在说,你们不是已经查到了吗?
“她没说,但应该是她的联系人,这种东西如果不是别人给她,她也拿不到,不像是随便就能买到的毒药,他们有组织,杀人用的应该都是同一种毒吧?”
宁行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