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良娣入宫一个半月,东宫传出喜讯,皇帝病情好转,徐圩被提为御史大夫,然后又病了。
竹心听说了皇帝这操作,简直无语。
这种情况,宁王知道皇帝还活着,怎么可能还会跳出来造反。
实在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宁王可以自己不造反,但有人可以帮他造反。
三月春阳,有商人发现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太湖石,经过仔细辨认,居然是龙的形状,腹部还能隐约辨认出字来。
“天下兴,东宁王。”
说完这几个字,竹心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洛王还真敢干!”
梁沐祈却很严肃:“东海那边最近海难死了不少人,加上齐家贪得无厌,仗着齐良娣得宠,打着太子的名义排除异己,大肆敛财,已经有不少商人生出怨怼来。”
“帝王驭百官,百官牧万民,东海那边本来官商勾结严重,商人的利益被损害,就是那边官员的利益被损害,这背后必定有地方官在推波助澜。”竹心也不是不了解,她只是想到了洛王准备的太湖石,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两人对视一眼,梁沐祈率先起身:“宁王肯定不会吃下这个闷亏,以他的脾气,真惹急了,百姓真要遭殃,我得去查查看,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
竹心垂眸:“是洛王。”
梁沐祈身形一顿,缓缓回头:“你确定?”
“我被封在路上的时候,洛王就准备好了这块太湖石,只是疫病没能连续两年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从东海那边下手。”竹心站起来,“公爷,洛王是福王的人,他以百姓为棋子,逼宁王和太子相争,再渔翁得利。”
定定看了竹心好一会儿,梁沐祈走过去,吻了吻竹心的额头:“放心,我会处理这一切的,你好好在家里照顾孩子们。”
竹心没有回答,催促他道:“快进宫去吧,你再不出现,皇帝又要病好了,宁王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对危险的嗅觉远超太子,洛王要帮福王回京,肯定还有后手。”
梁沐祈点头,告辞快速转身离开。
两天后,太子妃的人送消息给竹心,太子有意加封徐氏为敕命夫人,梁沐祈没有反对,徐氏的哥哥反而是最反对的那个人。
其次便是礼部,弹劾徐圩的折子犹如流水送到了太子面前,其中还夹杂着几封弹劾太子的折子。
竹心看到这消息,便暗道不好,连忙往徐氏那边赶去。
牵涉到了太子妃的利益,徐氏就很碍眼了。
只是她到时,兰心正扶着双腿发软的萧令仪出来,院子里头还传来哭声,喊着“徐姨娘”几个字。
“徐姨娘她……”竹心眉头紧拧,心里已经猜到,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投缳自尽了。”回答她的是兰心,“夫人原本只是想叫徐氏去劝一劝她爹,没想到……”
竹心越过她们,往屋里走去,身后传来萧令仪自责的哭声:“都怪我,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乐儿她爹肯定又要怪我。”
走到来屋里,竹心看到了盖着白布的徐氏,只露出了一双绣鞋,是徐氏最喜欢的天青色。
屋里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哭成一团,悬挂在长梁上的绸布,还在风里打着晃。
“都起来,替徐姨娘更衣梳妆。”竹心吩咐完,便出去安排徐氏的葬礼。
梁沐祈带着徐氏大哥赶回来,转头出来问竹心:“什么时候的事情?”
竹心也已经查清楚:“是太子妃借了夫人之手,逼徐氏自尽的。我收到太子妃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徐氏已经断气了。”
“齐良娣还真是好手段。”梁沐祈面色阴沉,攥紧了拳头。
“加封敕命夫人的主意不是陛下出的吗?”竹心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梁沐祈眉眼沉沉道:“不是,陛下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蹊跷,我怀疑是洛王……”
如果不是皇帝的主意,竹心的心悬了起来,这借力打力的手段,实在太像皇帝所为,这个齐良娣真是野心有,能力也有,不容小觑。
“宁王在宫里的眼线,肯定会收到这个消息,错过这次机会,他只怕再没有其他机会了。”梁沐祈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了。
竹心转头望着他:“我陪你去!”
梁沐祈不同意:“定国公府还要交给你!”
“你不相信你母亲,还是不相信你父亲?”竹心实在担心洛王会对梁沐祈动手,毕竟他不站太子,也不站福王,几次相邀都被梁沐祈拒绝。
洛王这个人,要做什么事,哪怕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也一定要办到。
万幸他是天阉之人,继承不了皇位,不然的话,定国公府只怕没有活路。
徐氏的死,并没有阻止太子的计划,他坚持要追封徐氏,终于惹怒了徐氏的母亲,她穿戴上诰命夫人的衣冠,敲响了登闻鼓,要和徐圩和离。
望着一直软弱,依靠自己的妻子,在这一刻击鼓和离,状告自己,徐圩晕倒在皇宫门口。
徐圩病倒,太子没有可用之人,加上有密报送回来,宁王有了异动,这才没再盯着定国公府不放。
竹心亲自送徐氏下葬,望着坟土一铲子一铲子的落下,她心里生出恍惚来。
似乎从姐姐开始,定国公府一直在死人。
奴婢也好,妾室也好,甚至是主子,似乎都不可避免。
这次是徐氏,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强烈的逃离感再次涌上心头,竹心攥紧了掌心,徐氏生于礼法,又死于礼法,难道她生为奴婢,死也只能是个妾室吗?
想到太子要加封徐氏为敕命夫人,竹心抬起头来,朝着北方的京城望去。
原来手里有权力,真的可以无视礼法。
不合规矩又如何,只要对自己有利,什么事情都可以变成规矩。
徐氏或许只是个开始,还有生了三哥儿的兰心姐,生了四哥儿的芍药,甚至是她沈竹心。
太子真的糊涂吗?也不尽然,这么闹了一番,权力不也到了他手里。
齐良娣还真是个喜欢挑战礼法的人。
若是她将来真成了皇后,只怕太子也离死不远了,毕竟皇后哪有垂帘听政的太后更自由。
办完徐氏的葬礼,竹心坐在马车上,第一次认同了洛王的想法。
小五的确得尽快回京,太子软弱不聪明,但他背后有个固执又有手段的齐良娣。
太子妃迟早会栽倒在齐良娣手里。
“小心!”耳边传来破风声,竹心顿时警铃大作,侧身扑倒。
耳畔有玄铁箭镞穿过两道车厢。
马车停下,竹心立刻追问:“走!立刻回京!不要停下!”
“走!”随着护卫大喝一声,马车快速动起来。
一阵箭雨袭来,竹心侧身躺卧,屏气凝神,听着外面厮杀和金戈相撞之音,默默估算着回城的时间。
两刻钟后,外面的声响终于安静下来。
马车进了城不久,前方传来梁沐祈的声音:“竹心!”
竹心立刻掀开车帘,远远看到梁沐祈勒马停下,大喊道:“我没事!”
梁沐祈翻身下马来,几步冲到车前,紧紧抱着正要下车的竹心,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等他稍微缓过气来,竹心问:“你这次出宫前,太子有没有交代你什么任务?”
梁沐祈这才放开她:“不管这些,我送你回家。”
那就是有了。
竹心想也知道,这背后只怕是齐良娣的手笔。
两人刚刚回家,琥珀便等在门口:“太公爷和太夫人请你们去趟拙春院。”
“好。”竹心抓紧梁沐祈的手。
齐良娣居然搞出暗杀这种事来,看来是彻查不想要定国公府的支持。
他们前脚到拙春院里,后脚大管事过来禀报。
“太子殿下送了圣旨过来,说国公爷罔顾法纪,藐视皇权,从今天起,撤去一切职务,闭门思过。”
竹心挑眉:“当真?”
这道圣旨怕是太子的真心,而不是齐良娣的手笔。
话音刚落,外面又有人赶来禀报:“国公爷!国公爷!不好了!太子少师带着禁军来抓捕误传圣旨的人了!”
别是竹心和梁沐祈,谢氏都差点惊掉了下巴,太公爷更是气得头发晕:“国之不幸!国之不幸!太子这般糊涂!如何抗得起大楚的江山社稷!”
谢氏好一阵安抚,忍不住责怪:“太子伤了你,现如今又要杀竹心, 还将圣旨当儿戏,你又何苦这么操心萧家的江山,与你何干?”
被妻子好一顿讥讽,老国公彻底泄了气,抬头问儿子:“沐祈,陛下的病……”
“不太好,爹!宁王若是造反,还是得我去平乱,到时候我会带上竹心,家里就交给你和母亲了。”梁沐祈紧紧抓住竹心的手不放。
“胡闹!”老国公拍桌而起,“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竹心?难道这么大的定国公府还保护不了她?”
谢氏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反而保持了沉默。
梁沐祈解释道:“太子要动竹心,她跟着我走,也能避免你们被波及。”
老国公气得发抖,指着梁沐祈的鼻子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说到底就是不信我老子我!老子是受伤了,不是死了!子孙亲眷都护不住,我死了去阴曹地府,你祖父都要赶我回阳间!老子丢不起这个脸!”
谢氏替丈夫顺气,但就是不帮忙劝。
“竹心不能走!刀剑无眼,崇哥儿不能没了娘。”老国公到底还是退让一步,“实在不行,你多给她留几个人,我就不信,太子还敢动手。”
梁沐祈没有理父亲,牵着竹心转身就走。
定国公府的门口闹剧,到底还是传开了,原本还崇尚正统的中立派,顿时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
忽然有人提到福王,陆太傅选择效忠福王,是不是就是知道太子不堪大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如同扫荡大地的春风,很快席卷出去。
传到庭州时,已经是五月里。
小五正在陆太傅身边写策论,听到张为之的话,顿时震惊得停了笔,墨汁滴落,毁掉了整篇文章。
没有办法,他只好重新写。
张为之心里自然也有疑问:“太傅知道太子这般性情,才放弃太子的吗?”
陆太傅望着茫茫的青绿草原,怅然道:“我放弃太子,不是因为他不堪大任,而是因为猜到了陛下为了父子之情,不会杀了齐良娣。”
想到齐良娣最近几乎完全掌控了太子,张为之也忍不住赞叹:“她若是男子,定是个枭雄。”
陆太傅却摇头:“不,她若是男子,定会起兵造反,百姓也好,文武百官也好,在她眼里,都只是她的棋子。我见过很多人,她身上对权势的渴望,暂时没人比得过她。”
“只是她若生在乱世,还能有一番作为,但生在和平时期,她注定会成为所有人的对手,偏偏她又是个女人,太多人轻看她了,包括宁王,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张为之突然想到竹心,又问:“那在太傅眼里,竹心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太傅挑眉侧目:“你小子还放不下呢?她和梁沐祈孩子都生了三个,难道你认为你还有机会。”
“有。”张为之十分笃定。
竹心绝不会心甘情愿的留在定国公府里,一辈子当梁沐祈的宠妾。
天下这么大,她都还没有来看过呢。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身红衣的忘归赶来,翻身下马道:“陆太傅,张大人,你们换个地方了,最近好多京城过来的打探福王的消息。”
陆太傅起身,拍拍张为之的肩膀:“人心所向,我们等到了。”
小五望着手边雕了一半的檀香木,只想着尽快见到念姐儿,姐姐心里说,她好像真的忘了自己。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京城罕见的下了十来天的大雨,宁王那边却一直按兵不动,直到皇帝突然死了,消息还没传出皇宫,荆州骤然有人举起清君侧的大旗,一路北上。
竹心一直留在扶风斋,不断盯着支离从漕帮送回来的消息。
看到起兵地是荆州的时候,她立刻起身:“不好!我们得赶紧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