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玉茹放下绣绷,捏了捏手指,长长吁出一口气,小大人般道:“二婶教养子女着实差劲,大姐姐是女儿家,不成体统将来嫁的远远的也就算了。
可我瞧着二哥也是一副难成大器的模样,他若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怎么得了,将来少不得连累大哥和嫂子。”
余氏脸色沉了下来,她压着怒气道:“休想!无论将来你大哥官职多高,西院都别想来沾边,咱们迟早是要分家的,老太爷在世我不强求,老太爷一走西院有多远滚多远!”
余氏跟崔氏积怨已久,虽说是两房肩挑,她俩都是正妻,可匡安平活着的时候明显更偏爱崔锦秋,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私下贴补给她了。
若不是有老太爷压着,余氏未必能生下两子一女,她这恨是刻进骨子里的,想让她儿子养着崔锦秋的儿子,门都没有。
当年她也想过让承瑞读书科举,匡安平却以家中拮据银钱不凑手为由拒绝了,她只能看着儿子上战场厮杀拼搏,哪怕如今承瑞已是四品武官,到了地底下她依旧无法原谅匡安平。
夏里虽不知道余氏为何反应这般大,却也不想无休止给西院的人善后,她说了几句劝慰的话,又转移话题教匡玉茹刺绣,小丫头没有技艺高超的绣娘指点,只能跟着余氏后面学些基本针法,能绣成那样已经很不错了。
夏里稍微指点一二,她立刻就能开窍,姑嫂俩处的很是和乐,余氏如今有满意的儿媳,儿子们前程无忧,女儿也有嫂子教导,她日子过得顺心,颇有种过尽千帆的释然感。
夏里不知婆婆心中所想,她陪着玉茹待了会儿,便回自己院子去了,她手头事情多,除了管家还得操心香水铺子的事儿,虽有人替她办差,但拿主意还得她自己来。
昨儿胡万有过来送账本了,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从东院一回来便坐在书案前看了起来,莱州的铺子银钱挣的挺多,京都那边前期投入的也不少。
她看完账本又开始制定下一步的工作方案,其他护肤品先不用那么着急上,让香水站稳高端市场,这样才能走的更长远。
她修改了好几次,总算做出一份满意的新方案,刚吩咐石蜜收好,外头就有丫鬟通传,说是莱州胡县尉求见。
夏里有些恍惚,她没料到胡庸云从京都回来,竟还特意来见她,夏里觉得这面迟早要见,恐怕胡庸云心里感慨颇多,也不知他是怎么替小凤仙报仇的。
她站起身道:“将胡县尉带到前厅,打发人跟老太爷说一声,我一会儿就过去。”
丫鬟们领命,立刻分头行动,石蜜走到夏里身旁,扶着她手臂道:“主子,婢子陪您一道去吧。”
小凤仙那事儿石蜜也是知晓的,涉及旧主,她难免多关心一些,这是人之常情,夏里微微颔首,带着她和周嬷嬷一道过去。
此刻胡庸云身着月白色锦衣,站在那里看上去黯然神伤,他此生唯一的念想没有了,于他而言是个很大的打击,匡家下人邀请他入前厅,而后恭敬上茶。
胡庸云还沉浸在对姐姐的缅怀中,并未察觉到匡家下人如何训练有素,他等待了没多久,便见夏里带着仆妇现身。
他抱拳行了一礼,语气真挚道:“多谢匡大奶奶为家姐所做的一切,如今我已将她迁至莱州安葬,我们姐弟俩总算是团圆了。”
夏里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同情,她轻声宽慰道:“你姐姐在天有灵定会欣慰,如今此事已了,你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人总得向前看。”
胡庸云微一颔首道:“您说的是,我已亲手替她报仇,伤害她的贼人也付出该有的代价了,我不会沉溺过去。”
夏里见他主动提起此事,斟酌道:“你可曾伤害陆家其他人?”
胡庸云一脸淡漠道:“您放心,我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陆二老爷一命抵一命就够了,我没在陆家人跟前现过身,打探清楚真相后,只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夏里淡淡嗯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胡庸云约摸能猜测出夏里的心思,他也想倾诉一二,语气低沉道:
“我设局给陆简风下药了,让他死在青楼,不仅丢了命连名声也毁了,是他让我姐姐背着骂名死的,他应有此报!”
胡庸云眼中的憎恶有如实质,石蜜下意识挡在夏里身前,生怕他伤害到自家主子,夏里倒没太惊讶,她示意石蜜别太慌张,轻叹一声道:
“陆二老爷毕竟是皇后的生身父亲,哪怕她过继到长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死的如此不光彩,只怕陆皇后和承恩伯都会受牵连,你手脚若是做的不干净,恐无法善了。”
陆简风虽不是承恩伯府顶梁柱,但他能打理府中庶务,还能行商挣钱,多少能给陆陵川和陆皇后提供些助力,他的死肯定会有人彻查。
胡庸云嘴角露出轻蔑的弧度,他不以为意道:“此事我只跟您提,并不是我亲自下的手,他们要查便查,拿不出任何证据,总不能随便给我定罪。”
夏里知晓他不简单,却没想到他如此谨慎,此事本就与她无关,夏里也不想牵涉进去,淡声道:
“此事已了,胡县尉日后踏踏实实当个好官吧,那章三公子满世界找你,在府里折腾的不像样,你抽空妥善处理一下。”
胡庸云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他沉声道:“他的事与我无关,我很快便会相看姑娘成亲,胡家血脉不可断绝。”
夏里微微挑眉,语气悠悠道:“你既已做出选择,就莫要伤害无辜之人,我答应小凤仙的事也办到了,胡县尉若有事要忙我就不留你了。”
胡庸云知道夏里因为章君安之事对他有成见,他也不多做解释,只正色道:“于匡大奶奶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下官铭记于心,将来一定找机会报答您。”
夏里面色沉静道:“胡县尉言重了,这是我与小凤仙之间的约定,你不必放在心上。”
胡庸云垂手而立,神色宁和淡漠,只一眼便能看出他的执拗和一意孤行,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声音低沉道:“想必您还有事要忙,下官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
夏里站起身,笑看着他,温声道:“胡县尉慢走,让我身边嬷嬷送送你。”
周嬷嬷立刻上前,神情恭谨的送他出去,待他背影消失在眼前,石蜜上前一步,迟疑道:“主子,此事咱们真的要当做不知道吗?”
夏里看向石蜜的眼神犹如锋利的刀锋,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她板着脸,冷冷道:“我不管你与石斛是否有书信往来,但此事不可吐露分毫,否则我身边就容不得你了。”
石蜜心脏跳的极快,她强作镇定道:“主子明鉴,婢子先前从未跟家人透露过您的消息,以后也不会胡言乱语,此事就当从未听说过。”
夏里目露审视的打量着她,过了片刻,方才淡声道:“你素来聪慧,当知道如今陆家正站在风口浪尖上,陆皇后那滩浑水,不是我们能招惹起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究其原因,错不在胡庸云。”
石蜜垂眼,强行绷着表情,平静道:“婢子明白,主子只是不想给大爷招惹是非罢了,孰是孰非本就与咱们不相干,咱们离得远远的就好。”
夏里看了眼天色,眉头微皱道:“走吧,咱们去灶房瞧瞧巧荷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石蜜快步跟在夏里身后,主仆几人往后院走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夏里并未去祭拜小凤仙,两人本就没有多深的交情,她完成对方交托的事,已是仁至义尽,况且人死如灯灭,她不需要做样子给别人看。
老太爷那边夏里打发人解释后,他并未多过问,夏里继续忙自己的事,对她而言,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比什么都重要。
匡府不似国公府那般大,打理庶务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夏里有足够的精力去琢磨各类新品,匡承瑞去卫所,也不给她添麻烦。
然而轻松的日子没过几天,西院那边又出事了,夏里正琢磨去哪买些良田种植花卉,周嬷嬷就脚步匆忙的从外头跑了进来,她脸色难看道:
“主子,您快去前头看看吧,二爷在赌坊欠了赌债,那债主讨债讨到咱家来了,老太爷被气晕了过去,前院管事请您过去做主呢。”
夏里目光微冷道:“我是掌家理事的主母,又不是二爷他生母,欠债还钱那是他娘该做的事,找我做什么主,将西院二太太请过去。”
夏里心中怒火往上直窜,这西院就没一个消停的人了,若不是看在老太爷的份上,她早就将人给踢出府去了,一再挑战她的底线,真是不知死活。
周嬷嬷虽也觉糟心,却还是耐着性子劝道:“好姑娘,我知您心烦,可咱总得顾念大局不是,大爷在卫所不得闲,老太爷又气晕了过去,大太太撑不住场面,您不上前还能指望谁?”
厌烦的情绪就像是针一样在夏里心头刺戳,她神情阴郁道:“嬷嬷放宽心,我知晓该如何做,即便再不乐意,也不能让外人瞧笑话。”
谁让她嫁给匡承瑞呢,古代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经过此次事件,她暗下决心要将西院给分出去,她想多过几年舒坦日子。
夏里换了件长干寺短袖褙子,带着丫鬟仆妇浩浩荡荡往前院走去。
匡承铭染上赌博的恶习有段时日了,只是前面几次没输那么多,他还能拆东墙补西墙的给周全过来,然而这次被人恶意捧杀,他一下输红了眼,连输三千多两银子,实在无力偿还。
他嘴角有淤青,正垂头丧气的站在屋里,不时往门外望去,赌坊东家杨伯涛瞥了他一眼露出轻蔑的表情,冷冷道:“匡二爷,你们家老太爷都被你气晕了,难不成还有其他人愿意替你还赌债?”
匡承铭转过身陪笑道:“杨老板放心,我娘手里有银钱,她定能给我还债……”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崔氏面色惨白的跑过来喊道:“铭儿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匡承铭一听他娘的声音,就跟找到靠山似的,立刻迎了上去,“娘,我没事,我好好的……”
崔氏瞧见匡承铭嘴角的淤青,心疼不已道:“这是哪个杀千刀打的,不过就欠了些银子,又不是还不起,作甚要对你下死手,真是混账东西!”
崔氏这话让夏里听个正着,她走过来敛眸凛声道:
“二婶话说的可真硬气,既然您能还的起,那便自己掏银子还,动不动就闹得人仰马翻,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咱家。”
崔氏理亏,不敢吱声,匡承铭更是不敢还嘴,母子俩自觉退后一步,跟在夏里身后进屋。
杨伯涛瞧见夏里立刻站起身来,他对匡家情况了若指掌,匡大奶奶跟前他可不敢放肆,他腆着笑脸,神情恭谨道:“小的见过匡大奶奶,到府上讨债实在逼不得已,还望您恕罪。”
夏里冷漠的抛下一句,“杨老板不必与我说这虚头巴脑的东西,匡承铭到底欠你多少银钱?”
杨伯涛知道世家贵女不好套近乎,他并不介意对方冷脸,谦卑道:“匡二爷一共欠了赌坊三千两,您看这个银子是您出还是?”
夏里冷笑道:“匡承铭又不是我儿子,没道理我来出这银子,二婶方才不是放话了么,你将欠条拿给她看就成。”
崔氏目呲欲裂道:“我儿怎会欠下那么多银子,他明明好好待在夫子家中苦读,怎么可能会去赌坊?定是你们设套让他钻了。”
杨伯涛对夏里恭敬,那是碍于她的身份地位,崔氏可没这待遇,他似笑非笑道:
“二太太不信可以去报官,这欠条上可是签字按手印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崔氏伸手想要夺过欠条,杨伯涛手往上一抬,眼里凶光毕露,恶狠狠道:“我劝二太太莫要打错算盘,免得闹个鱼死网破,令郎前途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