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抿唇,小小年纪,面上便一派老成持重。
他静静等着这位老夫人说完,才用与这个年纪丝毫不符的语气缓缓道:
“没有,我正要劝说父亲,与母亲和离。”
汝宁王妃牵着他手往前走的动作猛地一顿。
“你可想清楚了,没娘的孩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且依你父亲这幅样子,怕不是你母亲一离开,他就要续弦!”
对方如此揣测的是萧肃,萧瑾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反应。
身为儿子,他无法谴责父母做的任何决定,能做的仅有让一切已经发生的错误不再重蹈覆辙。
父亲辜负了母亲的期许,背叛了当初的承诺,他无权置喙。
可是眼睁睁看着与自己相处十四年的妹妹——哪怕只是庶妹被溺死,他也于心不忍。
既然如此,唯有和离这一条。
未来即便萧府会迎来新的女主人,母亲仍然还是他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正院卧房,萧瑾刚随着汝宁王妃踏入,就看见了长身而立,背对两人的萧珉。
“二哥。”
他扬声喊道。
“你过来做什么?这位老夫人又是?”
萧珉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不耐烦,待看到陌生又衣着华贵的老夫人时,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谦逊有礼的弧度。
“这位是汝宁王妃。”萧瑾小脸低沉,又转而道:“汝宁王妃,这位是我二哥,萧珉。”
汝宁王妃颔首,直接想略过萧珉,往里头走去。
“欸,汝宁王妃,母亲说了谁都不想见,您不妨再等等。”
萧珉抬手拦住了人,面上的不耐烦又浮现了出来。
“我已经连着几日没去书院,来求见母亲了,可她就是不见我!”
萧瑾抿唇,目光紧紧盯着萧珉:“你同母亲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无非是劝她不要和离呗,他们都这把年纪了,还闹什么和离不和离的,这不是给那些人看笑话吗?”
“再说了,大哥还有你我都未成家立业,她要回林家去,那我们怎么办?!”
萧珉一席话理直气壮,就差没将自私自利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然而下一瞬,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起,那柄一直被汝宁王妃握在手中的龙头拐杖猛地挥舞过来,一下打在萧珉的膝窝——
“啊——”
萧珉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打懵了,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膝窝处传来的闷疼还在持续,萧珉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眼神中羞恼一片,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汝宁王妃。
“汝宁王妃!我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无故伤人?!”
萧瑾也被这变故惊到,半晌说不出来话。
“打的就是你这不孝子孙!”
汝宁王妃收了拐杖,面色阴沉,看向萧珉的目光中满是责备和失望。
“你就是这样想你母亲的?她操持萧家二十来年,到了还要被你们家榨干最后一点价值,不许她离开萧家?”
“汝宁王妃!二哥他不是故意那样说的,还请您息怒!”
见汝宁王妃动了真怒,萧瑾这才反应过来,迅速一并跪地求饶。
汝宁王妃是亲王妃,身份地位远在萧家之上,若是她真的恼了萧珉,有一百种方式让萧珉无缘科考,平庸一生。
这绝对不是母亲希望看到的。
哪怕萧瑾此时心中也在责怪萧珉的损人利己,也不得不为他求情。
萧珉这会儿也知道怕了,他颤颤巍巍地弓着背脊,不住地摇头:“我,是我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你就跪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
汝宁王妃不至于真的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见他害怕的模样,懒得多说,掠过他就往卧房走去。
丫鬟早就进去通传了,可汝宁王妃一进来,看见林卉的模样,还是吓了一大跳。
林卉穿着一身紫色云锦长衫,面容枯槁,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眼神黯淡无光,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她靠坐在榻上,见汝宁王妃进来,才在李妈妈的服侍下勉强站起身,行了一礼。
“卉儿见过干娘——”
“这是做什么?你身子不好,快些坐下!”
汝宁王妃着急上前扶她,目光中满是心疼。
林卉微微摇头,道:“干娘,我没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遣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我今日来的目的,你焉能不知?”
林卉眉眼微动,“干娘……”
汝宁王妃握着林卉干瘦的手指翻来覆去的看,像从前小时候一般,心疼地拍了拍林卉。
她一生没有女儿,和林老夫人交情甚笃,这才有了认干娘一说,从前林卉在林家,那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曾想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我乍知道此事,气得一天没吃下饭,睡也睡不着,索性连夜去信给你母亲。”
“萧肃寡廉鲜耻,瞒了咱们这么多年,你如今身子不好,又过得不开心,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你母亲已经给我回信了,说先接你回林家去,不管如何,林家总归不会少了你一口饭吃,实在不行,我名下还有几处宅子给你先住着……”
“你要是愿意,我即刻便遣人去官府备案,再给你们拟一份和离书……”
汝宁王妃谆谆说着,双眸一抬,却发现面前坐着的林卉面色一改方才的空洞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决然和刺骨的寒意。
“干娘,我为何要和离?”
林卉紧咬牙关,眼神异常坚决。
“是他萧肃负我在先,我若是将萧家主母之位拱手让人,岂不是正好成全了那一对贱人?!”
她的语气是少有的尖锐和刻薄,汝宁王妃看在眼中,只觉得鼻腔都有些发酸。
“干娘,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尝尝这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滋味,我决计不会和离!”
萧肃经此丑事,居然还能稳居二品尚书一职,不论是圣上还是百姓间,除了在道义上谴责之外,并没有实际的惩罚。
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她要让伤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她要亲手将他们从得意的云端拉入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