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络躺在黄花梨荷花纹拔步床上,一张清秀可人的小脸白如金纸。
她脖颈间还残存着紫红的勒痕,一双杏眼空洞无神地盯着头顶的帐幔,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朱络,你这又是何苦呢?大公子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们,又不是一辈子接受不了,哪怕他不肯让我们伺候,就是一辈子做个通房丫头,不也比从前当粗使要好?”
念冬坐在床边的一个绣墩上,一边用帕子给朱络擦着脸,一边劝道。
“你就是心性太傲,咱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哪儿能不受些委屈?”
她如此说完,却见朱络的眼角蓦地流出两行清泪,如提线木偶般的眼神中尽是心如死灰。
“念冬……不成了,我不成了,我做不了大公子的通房了。”
“这是什么傻话?夫人亲自给我们俩开的脸,还能有假?”
“我……我……”
朱络哽咽着,呐呐了半天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念冬,朱络,夫人来了!”
念冬立即起身转向门口,喜道:
“瞧,夫人肯定是来给你做主了,你有什么委屈,尽可和夫人说,夫人一定会为你做主!”
她感恩戴德,却没看见身后的朱络瞪大双眼,面色又白了几分。
一个时辰后。
林卉从念冬和朱络的屋子里出来,平静地宣布了朱络不日便抬为朱姨娘,住到老爷书房旁边的春香院里的消息。
念冬一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朱络被提拔是好事,可……为什么是老爷书房旁边的春香院?不应该是在大公子院里收拾一间体面屋子出来吗?
她看向脸色谈不上好看的李妈妈,忽然心头一跳,一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朱络这姨娘之位,不是给大公子的,而是……给老爷的?
想到方才朱络的反应,念冬面上瞬间涌起一片惊愕,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的惊呼脱口而出。
日上三竿,京城的长街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街边店铺鳞次栉比,酒肆的幌子在清风之中微微晃动,裹挟着阵阵沁人心脾的酒香传出。
一辆外观低调,毫不起眼的深色粗布马车正停在门口。
有老仆精神矍铄,拎着几坛子好酒出来,上了马车。
马车里舒适宽大,坐着一对满头银丝的素服老人,若有官员在此,一定会第一时间认出,这两位正是已经告老还乡的郑相和其妻子平阴郡主。
“这酒,也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喝得上了,多带几坛子路上尝尝。”
平阴郡主白了他一眼:
“还不是你说不许惊动任何人,只悄悄地出来,行李也带不上多少,否则这酒你想带多少带多少。”
郑老急忙解释:
“你又不是不知,若非如此,我们怎能这样快出来?那些要为我送行的人能从郑府门口排到郑府门口,足足绕一圈!”
“就连太子也说要送我出城,我要是一个个都应下,到时候你又不乐意了,哼!”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行了吧!”
斗了大半辈子嘴的老夫妻这会儿也不消停,一直吵闹说笑着出了城,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为何停下了,外头怎么了?”
“老爷……您还是亲自出来看看吧。”
郑老一掀帘子,就看见不远处的林间长亭处,已经乌泱泱站了一片人。
为首的是身着玄色朝服的太子和长乐郡主,一个身姿挺拔、面容肃穆,一个优雅温和、眉目含笑。
他们身后无声站着一片前来送行的官员,皆身着庄重官服,神色中满是敬重和不舍。
郑老轻叹一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麒麟卫。
他缓缓下了马车,向人群走去。
待走得近了,朝臣们纷纷躬身行礼:
“下官拜见郑相——”
郑老眼中闪烁着泪意,亦还了一礼。
齐隽上前一步,托着郑相的手臂,扶着他直起身子,才道:
“郑相为齐国殚尽竭虑,孤和长乐郡主携百官为郑相送行,此去经年,还望郑相保重!”
“太子殿下,老臣不过是尽了为官者的本分,承蒙殿下厚爱,老臣愧不敢当。”
齐玉璇亦缓步上前,腰间玛瑙珠子磕在镂空银薰球上,发出玲珑轻响:
“郑相劳苦功高,实乃人臣表率,吾等敬您爱您,此番送行,也是希望您能一路顺遂平安。”
她侧首,身后便走出一个高挑明朗的红衣姑娘,只不过是男装打扮,英气十足。
“祖父祖母!好啊,我就说怎么一早就不见你们人影,原来还真是偷偷跑出来了!”
郑颜灵声音脆响,两位老人忽觉面上一热。
当着这么多从前还是下属的官员面前,郑老有些难为情地拧眉:
“什么什么!什么叫偷跑出来?我们要去游历齐国,还要通知你一个小辈?”
“那您也不能钻狗洞出来吧!还是做过丞相的人,这么不讲究!害不害臊?!”
郑老急得想去捂她的嘴,可太子和长乐郡主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他又不能真的动手。
“臭丫头,住嘴!”
平阴郡主在马车里轻咳一声,骄矜地抬了抬下巴:
“我可没钻狗洞……”
被这么一打岔,方才还有些煽情的气氛一下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官员之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
“郑相!您这一走,朝堂如失中流砥柱,往后还望您多多保重身体啊!”
郑老立刻正色道:
“诸位皆是朝廷栋梁,往后还望齐心协力,辅佐陛下和殿下,保我齐国国运昌盛,千秋万代——”
官员们立刻躬身朝京城皇城的方向遥遥拜去,口中高呼:“齐国万年!”
林间鸦雀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呼声震得群群飞起,盘旋在长亭之上,投下一片细碎斑驳的阴影。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郑老自众人面前一一扫过,才发现少了几个熟面孔。
陶铎和几位御史就罢了,他们互相勾结,构陷郑老的事情已在昨日查清,如今几人都被收监等候最终圣裁。
可是,萧肃怎么也不在?
顾及到萧尚书毕竟是长乐郡主的生父,郑老虽然有心问问,可还是压下心头好奇,转而低声问道:
“长乐郡主,老臣还是有些好奇,那日您为何会知道陶铎的奸计,送了那两方墨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