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有人命……”顾书砚说着,再点燃一根烟,带着他们坠入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和你爹,还有其他人坐在两辆运兵卡车里,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坦然。”
“带队的是江万里,他说了——大夏之所以给那么多钱,是因为活着回来的几率不大。”
“09年啊,那时候金陵房价不到7000,两百万抚恤金能买三套一百平米的商品房!”
“你想想,我们这群对人生绝望的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命还能给家人换三套房子……大多数人根本没想过活着回来。”
“我们被送到了涿鹿镇附近一个新盖的瓦房,对外宣称是研究农业项目,实际上在瓦房里偷偷打了个地洞。”
“我们进去,走到地洞边缘的时候,就感觉一股冷风往上冒,吹得人从骨子里发冷发懵。”
“哪怕是我们这群亡命之徒也是打心眼里发憷。”
“江万里告诉我们,任务很简单——佩戴好摄像机,穿戴上绳索往下降,落到底部之后解开绳索打开头灯在下面逛半个小时,然后上来,拿钱回家。”
“那时候的江万里就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背着一个行军包,攥着工兵铲,腰间系一根绳子,一马当先贴着岩壁直接往下冲。”
“然后就是你爹,你爹也是个狠人,红内裤一穿,红头巾一系,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我在牢里跟你爹关系还不错,加上年轻气盛,又仗着自己是天行者,直接往下冲。”
“我记得土层大概深十米,十米之后,土壤就没有了,身边空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地球是个皮球,外面那层皮只有十米。”
“我们的头灯能穿透五十米的黑暗,但根本照不到边,这地下空洞大得吓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的绳子全放完了,腰间的绳子也只剩最后三圈,我的脚才接触到地面。”
“那一刻,我才知道‘脚踏实地’这个词,到底有多令人安心!吊在空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挂起来喂老虎的肉,黑暗里随时会有东西冲出来把我一口咬碎!”
“我得再抽根烟压压惊,玛德,哪怕是到了今天,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觉得害怕!”
顾书砚低头拿出一根烟,然后双手拿着打火机按了两下。
居然没火了。
黎歌打了个响指,指尖擦出八门囚天火把烟给他点上。
“当时绳索有多少长?”黎歌收回手,问。
顾书砚低着头狠狠嘬了两口,伸出食指和大拇指。
“八十米?”林鹿溪想了想,“全黑环境80米索降,对普通人来说是挺吓人的,但你当时是天行者啊。”
“八十米?那江万里直接跳下去就完了。”顾书砚翻白眼,两根手指抖了抖,“八百米啊!后来我也才知道那绳子长度八百米,我还以为是他们放绳索的速度太慢了,鬼知道这空洞那么深!”
林鹿溪歪着头看了看顾书砚的表情,似乎不像撒谎。
她倒不是不信天坑八百米,她只是下意识在想,这么多人,这么长的绳子,不会互相缠在一起么?
“当时落地后的,脚下是石头还是土地?”黎歌开口问。
他需要掌握一点细节,因为涿鹿那边一直没传来什么灭世泰坦的消息,顾书砚又从金陵赶来对他提起这件事,或许是需要他去一趟。
“这就是恐怖的地方了。”顾书砚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仿佛自己穿越十九年的时光,回到了那个地下空洞中。
“我和你爹,站的地方,是骨头。”顾书砚双指夹着烟,“一段很粗的骨头, 能让两个成年人在上面打滚的骨头!”
“头灯照射在上面,呈现焦黄的颜色。”
“我们连忙往四面八方看,我们的前后都是这种巨大的骨头整齐地平行排列着,说明我们站在一截肋骨上。”
“你们能想象吗?一个还没见过孽族的天行者,加上一个凡人,站在一截粗十五米的肋骨上,世界观会遭受多大的冲击。”
黎歌想了想,大概等于自己接到高考变革信息时,面前出现的不是变成老鼠的老太婆。
而是八岐大蛇。
想想就很崩溃。
“但最恐怖的不是这个。”顾书砚把香烟扔进烟灰缸,“我们发现,江万里不见了,原本应该绑在他身上的绳索空空落落地在我们身边垂着,晃着……”
“那感觉怎么说呢?”
“林正英知道吧?就是那个在僵尸片里总是演道士的。”
“就像是跟着林正英半夜去闹鬼的墓地,结果刚进墓地,就发现脚下踩了一具尸体,回头一看,林正英不见了。”
“我下意识就想拉绳子,通知上面的人把我拉回去,抬头一看,跟在后面的队友也下来了。”
“只不过来得不太完整,有些人来了上半身,有些人来了下半身。”
“另外半截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咬掉了。”
“伤口像是沾满血的破棉花一样,鲜血哗啦啦地像是下暴雨一样砸在我的头顶。”
“黎帝立刻解开绳子,关掉我们两个的头灯,拉着我顺着肋骨往下滑。”
“我特么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讲义气的人,连逃命都没忘了兄弟。”
“我跟着他跑,头顶上是队友的头灯在乱窜,脚下都是连绵起伏的怪石。”
“我们连滚带爬地,不知道用了多久,才到了空洞的边缘。”
“那时候距离索降的落点已经很远了,我们回头看去,就看见一盏盏头灯在黑暗中晃动,熄灭。”
“灯光亮起的最后一刻,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鲜血从空中飞溅出去。”
“这时候黎帝在我耳边说了句‘他们死定了,但我们还得想办法活下去,最好不仅活下去,还要让大夏以为我们死了,这样既可以自由,家里人又可以拿到200万’。”
“当时我就觉得他是个疯子,这种时候居然还在想着利益最大化!”
“但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跟着他,用电子表微弱的荧光,贴着石头的边缘走。”
“走着走着,我们似乎找到了一条石缝,顺着石缝往里走,越走似乎越往下,越走越往下。”
“我看着电子表上的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
“十七个小时后,没路了。”
“前面是一片悬崖,悬崖下是一片更大的空洞。”
“电子表的光太弱,我们谁都没发现前方没路了。”
“两个人像是比萨斜塔上的两颗铅球一样,向下自由落体。”
“那一刻我实在忍不住了,打开了脑袋上的头灯,死也要死个明白!”
“然后,头灯照到了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