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和贾琏带着贾母赶回金陵的半年以后,宝玉一家山穷水尽,王熙凤留下的银子尽数花光,能当的物件儿已经尽数当完。
李纨带着贾兰回了娘家借住。
探春给北静王做妾,早带着病弱的赵姨娘和贾环搬了出去。
迎春更是早就趁着热孝和柳湘莲成了婚。
尤老娘和尤氏均已经改嫁,本想带着尤三姐一起走,谁知尤三姐跑到黛玉的绣庄自荐做了管事。
这座二进宅子如今空了许多,除了贾政和王夫人,便是宝玉和他的诸多姨娘以及九个孩子,好歹能住开了。
丫鬟下人早已全部遣散。
“哇……”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婴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哭哭哭!有何好哭的!”秋纹一身粗布衣衫,指着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已然完全是一个普通妇人模样,哪里能见往日的肆意?
宝玉叹了口气,从房中出来,抱起孩童道:“他无知小儿,不过是因腹中饥饿才啼哭,你又何必冲他发火?”
秋纹冷嘲热讽道:“他那没本事的爹没办法养活我们娘儿俩,我骂他你管得着吗!”
宝玉伸手指着他,“你……”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一个当爹的养不活父母妻儿,确实无能得很。
袭人抱着女儿出来,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争吵,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想法子挣钱买些米粮。”
秋纹愤愤道:“既要做针线活,又要照顾这些孩子,简直是要把人累死,偏偏没一个人搭把手,嫁到这贾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不想做就滚出去!下贱蹄子,嘴里不着五六的,再多说废话,就把你发卖了,正好给我的孙子们换些米粮!”王夫人阴沉沉地嗓音响起。
王夫人余威尚在,秋纹噤声,甩了甩帕子,忿忿不平地进屋里了。
宝玉只觉羞惭不已,向王夫人的方向道:“母亲放心,我定……”
话还未说完,便被王夫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宝玉苍白着脸,缓了缓神,才接着道:“母亲放心,我定能寻到法子。”
可他心中一片茫然,自幼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实在不知从何做起。
正发愁间,他突然想起集市上有人代写家书、诉状。
贾政学问深厚,若代写书信,必定能得人赏识。
宝玉忙去寻贾政,此时贾政正坐在一间空下来充作书房的耳房,对着空无一物的案几发呆。
宝玉将想法一说,贾政先是一怔,随即长叹一声:“我虽饱读诗书,却从未想过以此谋生,如今饭都要吃不上了,还守着这脸面做什么,也只能如此了。”
父子俩商议一番,便在集市寻了个角落,摆上桌椅笔墨。
起初,鲜有人问津。
贾政虽满腹经纶,可不知市井喜好,写的书信文绉绉的,百姓读起来晦涩难懂,自然不去找他。
贾政愁眉不展,宝玉也跟着心急如焚。
这日,一位中年汉子前来,想给远方从军的儿子写家书。
贾政刚要下笔,宝玉却拦住他,低声道:“父亲,且听孩儿说几句。”
而后转向汉子,笑着问:“大叔,您儿子最爱听家中什么事儿?”
汉子笑道:“他就惦记家里那几亩地,还有他娘的身体。”
宝玉心中有了主意,对贾政道:“父亲,咱就写些家常,别用那些生僻字词。”
贾政颔首,下笔如有神,不多时,一封饱含温情的家书便写好。汉子读罢,眼眶泛红,掏出几文钱道:“先生,写得太好了,这钱您拿着!”
此后,贾政慢慢摸透了门道,名声也渐渐传开,找他写信的人越来越多。
宝玉也没闲着,他在一旁帮忙研墨、递纸,偶尔还帮着出出主意。
偶尔碰到往昔一些旧友,父子二人俱都厚着脸皮,低头当作看不见。
宝玉看着忙碌的父亲,心中满是感慨,曾经的富贵如烟云散去,如今一家人靠着双手努力生活,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日子。
他心中有了感悟,回家之后将自己往日的所见所闻所感写成才子配佳人的长篇文章,倒也有书坊看上,给些银钱。
王夫人拖着病体,带着数十个姨娘帮人做针线,积少成多。
无论如何,贾家一家人因着丹药的作用,都没有想过回去金陵,亦没有想着去打扰黛玉等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家人挣来的钱虽不多,但也能勉强维持生计,好歹养活了一大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