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寺内,梵音阵阵……
眼前人约莫二十出头,眉若朗星,一袭玄青色锦袍,腰配白玉绦环,如墨的长发被一方青玉冠懒懒束在耳后。此刻正闲倚在窗前,手中还捏着一枚白玉棋子,瞧着倒似是一位颇有雅致的贵家公子。
只眉间不经意露出的些许锋锐之气,以及周身浑然天成的气度,在某些时刻不免与眼前这幽深雅静的禅房格外有些不入。
这是一个在战场上,见证过过同样也亲手制造过无数血色之人。
没有再多瞧一眼,安宁很快上前一礼:“草民楚氏子安在此见过晋王殿下!”
骤然被叫出身份,萧祁神色未变,显然并没有太过吃惊的样子。只抬起手,略略将自个儿浑身上下的装饰瞧过一遍,确认的确并无彰显身份之物,这才轻扣着折扇,轻笑道:“这下本王这会儿倒是信了,楚氏子安是吧,果真英雄出少年!”
“殿下谬赞……”对来人这明显的谦词,萧祁显然并不以为意,仍是含笑道:
“早前便听闻苦戒大师说过,楚卿棋艺当世难寻,也不知本王今日可否有幸见识一番?”
大致瞧了眼案上的棋盘,这下安宁甚至都无需过多伪装,而是彻底沉默了。
平心而论,这位王爷棋艺自是极佳,甚至可以作为高手之列,万中难寻其一,但是……
话说,也不知这位心眼子究竟大不大?
好在,事实上,这位晋王殿下还是颇有自知之名的:
“这对弈,自是棋逢对手方才最是有趣,本王今日就不献丑了。论棋艺,子固棋艺尚在本王之上,今日便由他来代本王同楚卿你讨教一番……”
话音落,见眼前这人面上不含半丝不悦,安宁这才多瞧了一眼。
同样也是这会儿了,安宁这才看清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着坐于对方身侧的锦衣男子,迎上对方一双隐隐含笑的狐狸眼,以及明显有些苍白的面容,安宁面色不改。
只拱手做了个请字。
来人倒也不客气,略带苍白的修长指节很快便率先执起一方棋子。
这场对弈,是意料之中的精彩纷呈。
其间不说对弈的二人,就连一旁的晋王同苦戒禅师,同样看得目不转睛。
一直到晨起的朝阳高高升起,最终洒尽余晖,等到安宁回过神儿之际,禅房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彻底暗了下来。
最终这一局由安宁胜出半子结束。
然而瞧着对面这双狐狸眼一脸笑意盈盈地拱手道贺,说实话,安宁这会儿开心吗?
她开心个鬼哦!
怪不得前世大梁那般情景,眼前这位晋王所率部队依旧能坚守到最后一刻,身旁果然是卧虎藏龙。
可惜了,回去的路上,看着轿外不时飘起的雨丝,安宁忍不住轻叹,大势之所以是大势,仅仅凭着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好在这次虽然打击人了些,到底收获还算不错。
想到方才那人笃定的语气,安宁不由眉间舒展了少许。
如她早前所料,如今这般情景,边境之地虽危险了些,但也正因如此,外敌当前,朝廷那头对这里的制约反倒并不严重。
只有足够的自主权,才能有发展机会,才能有最大的可能避免前世的悲剧。
伴着窗外蒙蒙细雨,安宁这一日睡地格外香甜。
与之相反,今日一见后,同样久久回不过神儿的萧祈二人,这会儿还在彻夜不休:
就着眼前的舆图一番部署过后,闲暇时分,只听晋王突然开口道:
“子固你说的没错,识得如此能人,今日你我二人当真不虚此行……”
“不过说来,子固,若是本王不曾记错,你这可输地可不是第一回了。”
“事实上殿下,输给他楚子安,谢某也并不算冤枉不是吗?”
轻捻着手中酒盏,对面谢桁并不以为耻,狭长的狐狸眼中甚至还带着少许惊喜…
他早该想到的,能在数月之前,一届商人之子,在手中消息匮乏的情况下,就能赶在他之前,窥出边塞情景,又能提早做出准备……这样的人,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今日这方棋局不过更证明了此事而已。而且他有总有种感觉,这个人未来许会是破局关键……
短暂的出神过后,谢桁很快定下了心思:“殿下,无论如何,眼下有了这批粮草,咱们这阵子行事也能愈发稳妥些个。”
若是有个万一,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至于大梁朝廷,这会儿二人谁都没有过多指望。
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二人对视一眼,很快又从案上拿出另一方舆图………
而另一头,总算告一段落,安宁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与之相反,得知自家儿子出门儿的功夫,就把自个儿前头几个月辛辛苦苦屯下的粮药转手送人,楚老爹险些一个气儿没喘匀乎,整个人抑制不住向后仰倒去:
然而下一秒:
“儿子你说啥?”
官职?还是晋王殿下亲自上书请来的?
书房内,只见楚老爷子一脸不可置信。
然而看着眼前明显盖着朝廷印章的委任书,楚老爷又是不得不信。
晋王府右长史,官阶五品,看似不大,在这藩地,却是实打实的权力中心。所在长史司更是军政,财政样样不落。
尤其晋王掌管齐州多年,数次率军打破周遭宵小侵扰,于民间素有威望,如今更是能上书亲自同陛下则定属官人选。
无论是不是危急之下的妥协,都实打实地证明了这位的能量。
当然最重要的是,士这一字对于他们楚家算什么呢!
这年头,他们商人便是再多银钱,也最是朝不保夕的。种种禁锢之下,常日里等闲连多个护卫都难。一旦战事起,无论里外,他们这些人必然是头一波遭殃的……
瞧着眼前崭新的官服,楚老爷子激动地手都在抖,半点没有方才得知消息,险些风烛残年的模样:
“这钱花得可真是太值了!还是我儿聪明哈哈哈哈哈……”
“我儿可是当官儿啊!”
“咱们老楚家几代总算出个厉害人了。”瞧着眼前斯文俊秀的儿子。
不大的书房内,楚闻远笑得丝毫不顾及形象,声音更是大到,连紧守在门外的一众下人们都能听到些个仿佛。
见他如此快活,安宁不由挑了挑眉:
将手中印着朝廷公章的委任书握在手中,下一秒,便见来人开口道:
“父亲,事关咱家全家性命,女儿这里还有事想寻父亲帮忙出手一二!”
“嗐,还有什么,安儿只管说便是!”
“为父就算刀山火海,也得为我儿办到。”
激动之下,楚闻远完全没听到来人再说什么,当即大手一挥,就要当场保证道。
然而下一秒,瞧着对方盈盈含笑的眸子,楚闻远后知后觉:
“等等,安……安儿你刚才再说什么?”
“安儿啊,刚才为父必然是听到幻听了是不是?”楚闻远下意识掏了掏耳朵:
“安儿你可是我楚家嫡长子,日后楚家当家家主,又岂能开这等玩笑?”
“何况安儿你可是我亲眼看着长大,怎么会………怎么会……”楚老爷几乎无与伦次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瞧着对方苍白着脸,以及一脸晴天霹雳,险些魂飞魄散的表情,安宁不觉挑了挑眉,极其自然地落座在一旁书旁案,慢悠悠地品起了今岁新出的雨前龙井。
一直到眼前人面色彻底灰白,险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安宁这才含笑着开口,俊秀到了极致的容颜上满是轻薄的笑意:
“其实事实真相如何,父亲您心下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荒诞,要知道当年将一手杨氏逼到这个地步的,可正是父亲您啊!”
没有理会这人的崩溃,话说当年母女二人处境有多难呢,明明自个儿的家,却活脱脱像个被强行插入的外人,处处格格不入。
这也是之前的原身小姑娘,这些年来哪怕每隔几日都要喝上一大碗苦涩的汤药,哪怕明知那些药于她自己亦没有任何好处。
原身都不曾为此责怪过亲娘杨氏。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已经是她们母女二人当时唯一的出路了。
这些年来更是一刻也不敢停歇的努力上进,好为自身增添砝码。可笑的是,阖府之上也只有杨氏以为,原身之所以能得到如此看重,全赖因着嫡长子的身份……
可以说在这之前原身小姑娘唯一想不到的,唯有生身母亲的狠心。
然而究其因果,这一切不幸的开端,不都是眼前这人的寡心薄幸吗?
轻抚着手中茶盏,安宁没有理会早前这人的歇斯底里,只继续轻描淡写道:
“当年女儿出生那会儿,虽是一应事物皆由母亲及其贴身嬷嬷一手包办,然而事情做了,总归会留有痕迹,当年那群人中,尤其母亲的亲信中,未必没有怀疑之人。”
“还有这些年为了隐藏这个秘密,母亲不惜“花费”重金聘请来的王老大夫……”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母亲自己,好歹是枕边之人,母亲的性子如何父亲您或多或少也该清楚。恕女儿无能,这些且都要有劳父亲您费心了……”
“对了,父亲您最好还是快一些,毕竟,这可是欺君之罪,罪临九族呢………”
眼见这人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楚老爷这才眼前一黑,彻底栽倒在地。
***
没有理会渣爹楚老爷子的绝望,将身上巨大的包袱麻溜儿甩掉,给楚府留下一地鸡毛后,安宁自个儿则是一身轻松来了王府。
眼见数月过去,在安宁逐渐适应了作为王府小官员的日常,并逐渐站稳脚跟时。
楚府之中,不出意外也陆续发生了数级地震。眼瞧着大公子眼看就要飞黄腾达,一众下人尚还来不及高兴。就见自家老爷这脸色比之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这阵子更是以改换门庭,需要整肃家风为由,当年余下的相关人员一个个不是被远远打发走,就是阖家老小的性命彻底捏在楚府之中,尤其杨氏早年的那些个亲信,一个个的,更是消失地彻底。
就连亲信李大家的,亦不例外。
早前给原身下过药的王大夫则是在一个深夜就诊归来,“一不小心”从深水洼中跌落下去。冬日本就天寒,就这样,等人好不容易被救上来时,当场便彻底没了声息。
其独子本身就能力不济,王大夫去世后更是备受同行诸人排挤,很快便在城里呆不住,带着一家子老小回了遥远的乡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手段可谓干脆利落,若非统子时刻关注,打算关键时候为渣爹,当然最主要是为提醒自家宿主妥善收尾。
然而,眼看几个月过去……
事实上,从头到尾,别说收尾了,就连错漏,竟都没有个几分。手段更是尤其隐蔽,甚至这么久了,除去深知内情的她们两个,就连杨氏,也是直到王大夫身亡那一夜,外加自个儿身侧之人一个个消失,连自个儿也不允许外出,方才察觉出不妥……
话说,这渣爹战斗力竟然那么六吗?
亲眼看着来人的操作,统子一脸不可置信,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这不废话吗?
慢斯调理的品尝着前阵子王府特意遣人送来的大肥蟹,屏幕前,安宁忍不住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当然了,涉及自家小命儿外加九族,哪个人不得小心再小心。”
何况在这种时候,能把家族生意做到这般地步,没有能力,怎么可能?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身为现任一家之主,多年权威之下,做事自是要顺利许多。
起码就目前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比安宁自个儿出手要省事安全太多。
有免费打手不用,浪费的吗?
悠闲地躺在软椅上,瞧着屏幕中捂着半边脸,一脸难以置信的杨氏,还有一旁铁青着脸,短短时日便生了不少白发的楚闻远:
嗯……不得不说,这会儿手上的蟹腿更香了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