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被老沈和小九胖揍了一顿后,少华就产生了十分消极的念头,突然间就什么都不想要了,包括自己的生命。
老沈他们不会放过他,不仅老沈他们,还有自己向亲朋好友借的那些钱,成了连他自己都算不清楚的糊涂账,太多了。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负债已经多到超过自己的想象了。自己怎么会借了这么多的债务?都用来干什么了?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啊?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太可怕了。真的是一桩很可怕的事!
他也不想再逃避,太累了,他逃不动了。为了不影响老婆孩子,他想尽一切办法哄骗年春离婚,想着跟他们彻底断绝关系,自己的一切恶果,就只能由自己一个人来承受了。
左不过是被骂,被打,被扫脸面。他一个人还在乎这些吗?
当他自以为不会影响家人,自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那就混一天是一天,活一天算一天,运气好就让他多活一阵子,运气差大不了少活几天。
可是,即便到了这样一个地步,老天爷似乎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仿佛要对他赶尽杀绝一般。李文涛不知道怎么得到了他的行踪,找上门来追债来了。
老沈们的债他兴许可以拿命来赖账,可是李文涛那笔欠款是赖不掉的。看到李文涛的那一瞬间,少华就深感绝望,他最怕的是会祸及老婆孩子,看来是逃也逃不掉了。
就在那时候,跌入绝望的深渊的少华,突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如果自己死了,李文涛会不会放过自己,他居然想赌一把,赌自己的死会让李文涛产生内疚感,然后一笔抹掉他们之间的欠债。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萌生后,他就一忽儿感到无比轻松,一种解脱感,如释重负;一忽儿又会有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令他惴惴不安。
直到,那天晚上他再一次被老沈一伙人拎出去揍了个半死,临走,老沈还说他不想明着杀人,他就这么慢慢的折磨他,直到他油尽灯枯而死。
半死不活的躺在宿舍里,小蓉一如既往地照顾他,当他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怕极了,怕再一次被弄得半死,打回原形。
既这么,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掉,早晚是要死的,生不如死的日子过着什么劲儿,横竖没有了生的希望,还留念什么?
自己这副残破之躯,这副腐败的灵魂,早就该消灭了,这罪恶的一生也早该结束了,落个干净吧。
三月的早晨,阳光透过湖蓝色的窗帘,照在少华的脸上,些许温暖令他睁开了眼。与投射的光束对视片刻,他缓缓起身,穿上新衣服,洗脸刷牙,然后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
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清爽过了,虽然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怪怪的,但他也想不起哪里怪,哪里不对劲,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以前,以前的以前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
为了今天,他昨天特意去理发店理个发,刮了胡子。此时,只知道自己跟昨天以前肯定是不一样的。他知道,进理发店以前,自己头发很长,胡子很长。
窜过了街道、人群、车流,恍若隔世,少华自己都觉得很不适应。仿佛自己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涉足眼前这个热闹繁华的世界,他在黑暗里蜷缩太久,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这里的喧哗夺目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不属于这里,他想要尽快的逃离这里。
顺着河堤,踏着满地的落花,他逃也似的往下游人烟稀少的地方奔去。他不敢抬头,不敢四处张望,他怕遇到熟人,他害怕周围熟悉的环境。
这条河堤,有太多熟悉的回忆,他和年春,不知在这里留下过多少悠闲幸福的足迹。那些美好的回忆,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的。
当回忆固执地来袭的时候,他满心的罪恶感。是他亲手毁灭了他人生中所有美好。
这辈子,一手好牌就这样被自己打得稀烂,如今,他连想一想的资格都没有了。
龙滩江的下游,一片还没有长出新生命的干枯的水草,在江边的浅水里飘荡,被一浪一浪的江水推搡着,身不由己地起起落落。
除了视野所及的上游地方,有一群垂钓者在活动外,周遭荒无人迹。
少华选了一个平整的大石头坐下,看着石头下和缓的水流,微波荡漾。他的面色在此刻变得无比宁静,水里的日光反射进了他的眸中,映出一缕神秘的光芒。
仿佛他已经身处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一个与这个世界完全无关的地方。
上游的河滩上,青草油油地长的那般茂盛。垂钓者们,人手一个大阳伞,每人一个播放机。他们听着自己的音乐,钓着自己的鱼。
即便播放的乐声很大,却好像对彼此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依然相安无事,自得其乐。
岸边有马儿悠然吃草。漂亮的白鹭在江水中央展翅飞舞。黑色的乌鸦却落在了马儿的背上。马儿一走动,乌鸦就飞到岸上凤凰树的枝头。
乌鸦在枝头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就“啊......啊......”叫了两声。
听到那具有象征性的,摄人心魄的鸦鸣声,垂钓的人们不约而同的举头向枝头望去。那火红的凤凰花的颜色与黑色乌鸦的哀鸣声是那样的不相当。
音乐声放的怎样大声,还是没有盖过乌鸦的声音。乌鸦的声音是很有穿透力的。它能直接穿透人们的心灵。
少华先是分明地听见了上游传来的音乐,正在播放着: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不一会儿,他就又更加分明地听见了乌鸦的哀鸣。于是他就宿命般地与那立在火红的花团锦簇间的乌鸦对视起来。不仅他看见了他,它也是看见他的。
他已经不觉得乌鸦像平日里那般可恶,可厌。他也不像平日里看见它,听见它叫唤,就只想捡起石头把它从枝头砸落。
此时,仿佛他和它才是同类,或者属于同一个世界。他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