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勉眸内泛着笑意:“放心,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最多一个月就回来。”
白秀秀喉咙一动,还想说话,已被男人俯下头颈,堵住了红唇。
昏暗里,两人又跌进了离别前的柔情蜜意。
*
几个月的时光,白驹过隙,匆匆而逝。
白秀秀没有等来叶勉。
只等来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幸好薛家夫妻帮她一直隐瞒,没让外人发现,不然怕是又多添些闲言碎语,对于她一个未婚女同志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薛家夫妻看着叶勉没出现,三番五次暗示白秀秀可以打掉孩子,会帮她安排合适的诊所。
白秀秀拒绝了。
直到肚子明显,没有再堕胎的可能了,薛家夫妻才明白,白秀秀是吃了衬托铁了心。
薛教授劝她去京城,上叶家直接找叶勉,问个明白,
白秀秀只说,叶勉既然答应过会来找自己,她便等他。
薛家夫妻见她倔强,不好多说什么了。
白秀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去京城找他。
可能是天生的自尊作祟。
她虽然出身一般,但是父亲白朴园就是个天生傲骨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回家乡行医,她也继承了父亲的这股倔强。
也可能是潜意识里害怕叶勉真的是个负心汉。
迟一点面对,就迟一天受伤害。
等了大半个月,她还是没等来叶勉,倒是薛教授忽然生了重病。
薛教授本就年龄大了,身体不太好,这次的病来势汹汹。
她再没功夫去想着叶勉的事,每天和薛太太进出医院照顾。
可惜,一个月后,薛教授还是辞世了。
薛太太伤心之余,不愿再一个人在江城独居,打算回老家颐养天年。
白秀秀拎着行李,走出薛家。
她在江城没工作了,应该回老家了,可她还是想在这里多等等叶勉。
她在薛家附近找了个招待所,用在薛家赚的工资,继续等了下去。
她不敢离开太远,生怕叶勉回来薛家找不到自己。
在招待所,她写信去京城。
那是京城叶家的地址,叶勉曾经告诉过她的。
太阳朝升暮落,就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明显感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眼光越来越异样。
也是,这个年代,她一个年轻女人,挺着孕肚,长期住在招待所,肯定会惹人非议。
这期间,她又遇到了一些事一些人,比如无意救下了一个姓邢的老爷子,然后和邢家一家子有了交情。
邢老爷子的儿子邢泽勋是江城钢铁厂的厂长,看她一个怀着孕的女同志漂泊在异乡很可怜,对她格外照顾,总是邀请她来邢家吃饭。
邢家夫妻有个八岁左右的儿子,叫邢烈,生得浓眉大眼,英气非凡,小小年纪就有几分气势,平时不算太讲话,但每次看见她过来,都会主动来跟她说话。
每次她看着邢家一家三口温馨的场景,都会欣羡不已。
这样的场景,她想过无数次。
邢泽勋得知她未婚,试探过几次,想知道让她怀孕又对她不管不问的男人是谁,言下之意,想帮她出头。
她明白邢泽勋的好意,并没多说什么,次次都谢绝了。
这是她的命运,她不想让别人牵扯进来。
另外,她对叶勉还是残存着信任,她始终坚信,他不会骗自己。
连那个来自大景的翡翠无饰牌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了她,怎么会抛弃她们母女?
他应该只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所以,她选择继续乖乖留在江城等他的到来。
然而,这一天的到来,却打破了她最后的希冀。
白秀秀从邢家回了招待所,收到了来自京城的退信。
她寄给叶勉的好几封信,全都被退了回来,说是地址不对。
可怎么会不对呢?
叶家的地址,她每个字都铭记于心,绝对不可能有半个字的错漏。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叶勉真的如薛教授夫妻和邢泽勋担心的那样……
对她只是玩玩而已。
拿到退信的那一天,白秀秀觉得自己的心撕成了几片。
但她还是没有去京城的意思。
他若真的是个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她去找他,有什么意义?
难道对着他摇尾乞怜,痛哭流涕,请求他可怜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给自己一个名分?
白家虽然清贫,但她从小受的家教,做不出这样的事。
江城,她待不下去了。
邢老爷子和邢泽勋对她虽然照顾,但她不能当做顺理成章的事,何况邢泽勋的妻子宋清如看着她的目光,总有些抵触和戒备。
她自己的生活破碎了,也不想干扰别人的美好。
选了一个清晨,白秀秀离开招待所,带着行李,回了锦龙镇。
意料之内,老家人看着她挺着肚子一个人回来了,闲言碎语立马像狂风暴雨袭来。
继母秦桂花、继兄白建军和嫂子王芳的冷眼,也宛如利刃插来。
她无畏风言风语,给了兄嫂一笔足够多的生活费,堵住了三人的嘴,安心留在娘家养胎。
从此,她不在意别人,只在意自己和腹中胎儿。
日子如水滑过。
女儿诞生的季节,正好是梨花盛开的日子。
白秀秀早产,本应该送去县里的医院,白建军嫌贵,将她就近送到了镇上的诊所,导致她难产大出血,差点死掉。
濒死的那一刻,白秀秀眼前有柔光氤氲开来,一袭颀长的身影从光里走出来:“秀秀,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看到面前人的一刻,她这段日子满腔的积怨都消失一空,扑过去狠狠拥住他:“叶勉!”
却扑了个空。
她看着叶勉深深看着自己,渐行渐远,大哭起来:
“叶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理我和孩子?我知道你不是背信弃义的人……不是的……”
叶勉冲她微笑,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逐渐消失于光中。
同时,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拉回命悬一线的她的意识。
白秀秀含泪睁开眼,握住身边孩子的小手,心如刀绞。
这场濒死之际的梦,让她忽然有了某个不好的预感。
或许,叶勉不是抛弃了她,不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不能来找她。
而是,永远没法来找他了。
她人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爱的男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
这场难产没有夺走白秀秀的性命,但因为损了身子,她一日不如一日。
她自知就像深秋树上的黄叶,即将面临凋零。
可她心情平和得很。
永远等不来那个人,那便随他去。
按照香樟树下和叶勉的约定,白秀秀给女儿取名叫白梨。
白色的梨花。
看着小白梨一天天长大,成了她生活里唯一的欣慰。
她带着白梨住在白家西北角的一个窄小的屋子里,也是继母带着儿女嫁进来后,自己的房间。
虽然不通风,冬冷夏热,但也装载着她们母女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白梨三岁生日的这天清晨,白秀秀早上起来,喉咙一甜,咳出一手的血,便知道,自己已经倒计时了。
小白梨蹦蹦跳跳着跑进来,想拉着妈妈出去玩。
白秀秀牵着女儿,如往常一样来到镇子上的香樟树下,拿了一把椅子坐下,给女儿缝制起衣服。
小白梨则在旁边无忧无虑地扑蝴蝶。
周围路过的几个妇女依旧跟以前一样,冲白秀秀投来异样的眼光,窸窣讽刺:
“又出来丢人现眼了。”
“可不是,未婚就挺着个大肚子回来,生个私生女,还好意思到处跑。”
小白梨虽然听不太懂,却感觉到这些人的不怀好意,捡起一把石子朝几人狠狠砸去,惊得一群妇人鸟兽散。
“梨梨,过来。”白秀秀放下手头活计,朝女儿挥挥手。
白梨小兔子似的蹦到了母亲身边,怕妈妈怪自己,蠕唇,先奶声奶气地辩解:“是她们坏坏。”
白秀秀给女儿擦把汗,笑盈盈:“我的宝贝这么厉害,我不愁会被人欺负了。”
白梨见妈妈不怪自己,吁了口气,鼓鼓腮帮:“我以后会好好保护妈妈~”
白秀秀眼神松弛,放心了不少,姣好的脸颊血色又退下去了几分,摸了摸女儿的乌黑头发,枯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笑意嵌了遗憾与不舍:“妈妈也会保护你的。你要记住,以后遇到任何难事,就想妈妈,记住,妈妈不管在哪里都会护着你。”
小白梨听出白秀秀语气的异样,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妈妈你要去哪里?你不在我身边吗?”
白秀秀笑意弥漫:“当然在啊,妈妈一辈子都会守在你身边。”
小白梨放心了,又指了指那边,“妈妈,我想去那边玩……”
“去吧。”
白秀秀目视着女儿风一般跑走,看着她,忽的,疲惫如泉水般席卷,眼皮一寸寸的跌下,快撑不住了。
她靠在竹椅靠背上,让身体重心尽量靠在椅子上,这样,才能不倒下,然后尽量多看一眼女儿。
女儿在风里跑着,跳着,笑得那样开心。
梨梨, 对不起,妈妈或许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接下去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她倾尽此生残余力气,向神灵祈福,希望女儿的未来有一个璀璨的人生。
前方,出现了光芒,和难产那天出现的光一模一样。
一个久违的身影从光里踏出来,如多年前初遇时那样风光霁月,潇洒俊朗,眸内沁出思念的光泽:
“秀秀。”
她不知道是临终谵妄,还是他真的来接她了。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兑现承诺,来找自己了。
她轻声:
“对不起,叶勉,我真的没力气了,没法陪我们的梨梨长大了。”
“没事,你尽力了。梨梨会有自己的命运,她会过得很好,”男人走过来,温柔地牵住她的手,“我们一起默默守护她。”
她眼皮渐渐滑下,遮住瞳孔。
笑意凝在唇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