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坤宁宫,菱花镜里映出黛玉执笔的婀娜侧影。
羊脂玉簪斜插在堆云髻间,随着她笔锋的游走,轻轻颤动,仿若一幅绝美的仕女图。
紫鹃捧着鎏金香炉,袅袅娜娜走进来,正瞧见皇后腕间的翡翠镯子不小心磕在端石砚上,“叮当”一声脆响,溅起几点墨星子,落在《新政十疏》的朱批旁。
“宝姑娘前日送来的暹罗香,说是能提神醒脑呢。”
紫鹃将香炉轻轻搁在缠枝莲纹的案几上,眼睛却忍不住瞟向窗外匆匆走过的尚仪局女官。
“听说储秀宫那位,今早又核出了工部营造司的纰漏?”
黛玉听闻,笔尖微微一顿,宣纸上瞬间洇开半朵墨梅。
她抬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颈间道道淡粉红痕。
“一会儿要御驾亲征,一会儿又要在后宫施行新政,环儿可真是个爱折腾的。”
黛玉轻启朱唇,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过话说回来,环儿这新政倒也有趣。”
说着,她蘸了蘸朱砂,在“女子科举”四字上,轻轻画了一道云纹。
话还未说完,忽听得珠帘“叮咚”脆响。
宝钗莲步轻移,捧着青瓷盏走了进来,月白襦裙上银线绣的蘅芜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黛玉手边,釉里红的盏壁映着新贡的六安瓜片。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案头那幅未画完的《大观园行乐图》,好似将往昔的时光也一并模糊了。
“邢妹妹这典正娘子可不好当呢。”
宝钗微微皱眉,指尖轻轻抚过奏疏上密密麻麻的算筹符号:
“昨儿户部那几个老学究闹到养心殿,说女子核账乃是牝鸡司晨,不合规矩。”
黛玉听了,忽然“噗嗤”一声轻笑出声,腕间的玉镯撞在青瓷盏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咚声,宛如珠落玉盘。
“当年凤丫头协理宁国府时,那些管家娘子不也这般说?
结果如何?还不是被凤丫头整治得服服帖帖。”
黛玉说着,将手中的朱笔往笔洗里一掷,赤色的墨水在清水中晕成一片绚烂的朝霞。
恰此时,窗外云板声响,那声音清脆利落,惊得檐下铜铃鸟扑棱棱展翅飞起,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紫鹃听闻,忙掀帘望去,只见邢岫烟正款步穿过海棠花障,往这厢走来。
她身着月华裙,裙上银线绣就的算珠纹,随着她的莲步轻移,闪烁明灭,倒叫紫鹃想起当年芦雪庵联诗时,落在梅枝上的雪珠子,晶莹又灵动。
“哟,说曹操曹操到。”
宝钗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那玄色缎面上,金线绣着西洋数字:
“这是昨儿理藩院送来的英吉利账本,烦请邢典正……”
说到此处,她故意稍作停顿,眼角余光轻轻瞥向黛玉,又补了一句,“或是该称邢贵人?”
邢岫烟一听,耳尖瞬间染上绯色。
她正要行礼,却被黛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皇后指尖的墨香,混着冷梅香,悠悠袭来,邢岫烟恍惚间,竟似回到那年栊翠庵赏雪,妙玉烹茶时,升起的袅袅青烟,如梦似幻。
“好妹妹,快瞧瞧这个。”
黛玉拉着邢岫烟的手,将奏疏推到她面前,只见朱批旁,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栩栩如生。
“环儿要把你的苏绣排珠算法编入户部典章,可那些老顽固却说女子手纹阴气太重,碰不得国库账册,真真儿是迂腐至极。”
邢岫烟低头细看,略一思忖,忽然从髻间抽出银簪。
她将簪尖蘸着朱砂,在纸上轻轻勾画起来,竟把《九章算术》里的方田术,巧妙地化作了缠枝莲纹,精妙绝伦。
“娘娘请看,若将田亩数绣作宝相花纹,赋税银两转作累丝金线……”
邢岫烟边说边比划,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宝钗见了,不禁击掌而笑,腕间的虾须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响:
“好个‘织锦算经’!
当年探春起海棠诗社,谁能想到,这算术竟也能入画,妙哉妙哉!”
说罢,她转身从多宝阁取来一个螺钿匣子,打开一看,里头静静躺着一枚断成两截的素银簪,正是邢岫烟册封那日折断的旧物。
黛玉见状,伸手执起断簪,忽地插入自己发髻。
羊脂玉簪与这素银簪相互映衬,恰似寒塘里半轮残月映着新雪,别有一番韵味。
“传本宫懿旨,明日六艺斋开女红算术课,就拿这断簪教她们‘破而后立’的道理。”
黛玉朱唇轻启,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正说着,忽听得廊下鹦鹉学舌:
“错了错了!该称臣妾才是!”
这一嗓子,惊得众人俱是一怔。
转头望去,却见贾环的玄色袍角,已掠过猩猩毡门帘,玉带钩上,赫然缠着半根孔雀蓝绣线,煞是惹眼。
贾环嘴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大步迈进屋内,袍角带起一阵微风,将案头的宣纸拂得簌簌作响。
他伸手轻轻弹了弹那鹦鹉的脑袋,佯怒道:
“你这孽畜,知道得太多了,迟早把你红烧了。”
说完,他转而看向屋内三人,目光落在邢岫烟身上时,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温柔。
“你们往后就别夸三姐姐了,我都替她害臊。
平日里天天嚷着要出去闯荡,真有机会了,却又畏畏缩缩,没了往日的气魄。”
贾环边说边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一屁股坐下,端起宝钗刚泡好的茶,猛灌一口,接着说道:
“前儿我与她说,要带她去军中历练历练,也见识见识真正的战场……
她倒好,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就变了,还说什么‘战场凶险,岂是女儿家能去的’。”
贾环学着探春的语气,尖着嗓子,那模样惟妙惟肖,引得众人一阵轻笑。
“我就说,三姐姐平日里的志气都到哪儿去了?
平日里总说自己若是个男人,早出去干一番大事业了,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却打起了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