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劲慢慢松懈,尚万抓了个空,尚千的手掉在地上,再未抬起。
怀里的一双眼睛半张着,在尚万颤动的眸光中,它渐渐失了神。
“尚千……”
尚万轻声唤着:“尚千……”
不断颤动的手握住剑柄,一用力,那把横在尚千脖子上的利剑被拔出。
瞬间,尚且温热的鲜血溅在尚万的脸上、身上。
过了良久,尚万拿出帕子,轻轻为尚千擦拭着沾血裹灰的脸,他嘴里嘟囔道:“我们干干净净地来,也干干净净地走。”
擦干净了尚千,尚万又用帕子将自己长满厚茧的双手,一根一根地擦了又擦。
眼眶酸涩,水珠断线。
滚烫的眼泪落在尚千逐渐失温的脸颊,尚万嘴角浅勾,抬手拂下尚千的眼睛:“伤害你的人,我会送他下去,让你好好耍着玩。”
安顿好尚千,尚万拖着剑,一步步走向那名夺了尚千性命的影卫。
上官庭押着上官玦,由着尚万将那名影卫一刀接一刀地折磨。
长剑带起的鲜血,洒在上官玦的面前。
看着地面上的艳丽,上官玦弯下腰,双膝跪地:“我……我没想过会这样……我真的没想过会这样……”
“我没想要他的命,也没想要你的命。”
纵使尚千是侍卫、是奴仆,但上官玦与他年纪相仿,两人也算是相互看着长大,他着实没有心狠到能要了尚千的命。
而上官玦之所以说出那些重话,左右不过是气尚千他们没能规劝住上官庭,还任由着言璟接近、靠近上官庭。
至于上官庭,无论是心里还是口中,上官玦至始至终都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他。
在上官玦的人生里,上官庭就像是指引方向的高塔,于他而言,上官庭是绝不会出错、不会犯错的圣者。
可言璟的出现,却十分残忍地告诉上官玦,他眼中的圣者,不过也是人世间最最普通的凡人。
“皇兄……对不起……”
上官玦小声地说:“对不起……”
最后一刀,影卫的头颅落地。
尚万丢下佩剑,跪地给上官庭磕了个头:“殿下,我想带尚千回府。”
上官庭应道:“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是,殿下。”
抱起尚千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尚万双目无神地往前走着。
“好生热闹。”上官卿月坐着八抬大轿,远远朝着皇宫宫门走来。
她身后跟着长长两队侍女侍从,其身侧还有位骑着白马的蒙面男子。
尚万抱着尚千从队伍旁经过时,蒙面男子侧头看了他们许久,直到上官卿月再次开口说话,方才缓缓正头。
“糊涂东西,也不知道看着点路。”上官卿月别有所指地骂着抬轿的壮汉,“万一摔着,本宫可要你们的小命。”
说完,上官卿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明显落后的蒙面男子。
蒙面男子拉着缰绳,重新御马回到上官卿月身旁。
见蒙面男子回来,上官卿月歪着身子,单手撑着头:“这不就对了。”
在还算干净的地方,上官卿月被人搀扶着下轿,她扶了扶发髻,望着地上的狼狈直蹙眉头:“你们两个孩儿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皇宫宫门是乱葬岗呢。”
蒙面男子翻身下马,两步化一步地走到上官卿月身旁,他目不斜视地轻咳一声,并厉声唤道:“殿下。”
上官卿月抿嘴一笑:“不过,远远望去还算是喜庆,瞧瞧,这满地鲜红,跟园里刚被落雪打下的梅花似的。”
“你说。”上官卿月微微转身,歪头盯着蒙面男子,“本宫说的可有错?”
蒙面男子对上上官卿月的视线,又扭头看向正盯着自己的上官庭。
顶着重重目光,蒙面男子提醒道:“长公主殿下早些进宫吧,别叫陛下等急了。”
上官卿月似乎不太满意蒙面男子的回答,她沉着脸,冷笑道:“他喜欢等,便由着他等,他是陛下,本宫还能拦着他不成。”
蒙面男子再次唤道:“殿下。”
上官卿月听后,颇为无奈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本宫这就进宫,你当真是比城外寺庙里的和尚还要啰嗦。”
行至上官庭面前,上官卿月替上官玦推开他的剑:“行了,你们二人又不是隔着什么杀父弑母的血海深仇,手足兄弟间,动动手便就算了,提刀动剑也是过了。”
“今日除夕,宫中设宴。”上官卿月拍拍上官庭的肩,“虽说你那父皇还未下旨复你皇子之位,但你姑姑从不受教,坏规矩的事儿,平生干了不知多少,如今也不多你这件。”
“跟姑姑走吧。”
“姑姑带你去接你的母妃。”
闻言,上官玦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上官卿月垂眸看了看他,说:“玦儿,不要惹姑姑不高兴。”
上官玦眼神躲闪,底气不足地嘀咕道:“我没说不让他进去,都是父皇的意思。”
拍拍上官玦的脸蛋,上官卿月笑道:“你父皇的意思归你父皇的意思,本宫的意思归本宫的意思,你父皇还不敢管到你姑姑头上。”
“玦儿,明白了吗?”
上官卿月勾起上官玦的一缕发丝:“既然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就好好待在宫里,陪着你的母妃,莫要出来闹笑话,让人平白戏耍了还满脑子糊涂,想不通。”
拽紧发丝,上官卿月问道:“那宋家二小姐,听说是你亲自向陛下求的婚?”
忍着疼痛,上官玦答道:“是。”
上官卿月松开手指,轻描淡写道:“退了。”
“什么?”上官玦愣住,他万万没想到,上官卿月会管上他的婚事。
上官卿月重复道:“退了。”
“你与她,并不是良配。”
说着,上官卿月耻笑出声:“仔细想想,你这人不仅蠢笨,还眼瞎。”
上官玦从地上爬起,他先是看看上官庭,再是看看上官卿月:“姑姑定是误会了昭阑,她很好……”
上官卿月不耐烦地打断了上官玦的解释:“本宫说你们不相配,你们便老实断了,本宫长了眼,会自己看,无需他人吹风。”
“我……我喜欢她……我真的……”
上官玦突然犯起了头疼,他抱着头,咬牙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喜欢宋昭阑,只喜欢宋昭阑,我喜欢宋昭阑,只喜欢宋昭阑……”
忽然,宋昭阑领着冬嫣从宫门里跑了出来。
她扶住上官玦,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快咽下。”
吃下丹药后,上官玦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姑姑。”上官玦深情地看着宋昭阑,“我是真心喜欢昭阑,我不愿退婚。”
“我要与昭阑,共白首。”
“哎呦,真感人。”
上官卿月双手向外一摊:“只可惜,本宫最是见不得你们这种嘴上说着山盟海誓,背地里却是各怀鬼胎的饮食男女。”
宋昭阑将上官玦挡在自己身后,毫不惧色地对上心情不佳的上官卿月:“长公主殿下,我与十二殿下是陛下亲许的姻缘,长公主殿下莫不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闻言,上官卿月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本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宋昭阑的神色开始畏缩,犹豫片刻,她试探地回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上官卿月皱了下眉,摇头道,“本宫就是这个意思。”
她抬起眼,笑容满面地看着宋昭阑:“本宫就是不把上官驷放在眼里,你当如何?”
“用你的小虫子,来控制本宫吗?”
说完,上官卿月即刻敛起笑意,走到宋昭阑身前,用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旁人或许会因为那些令人恶心的臭虫畏惧你几分,但本宫偏不懂什么是畏惧、什么是害怕。”
指尖往上,压住宋昭阑的唇瓣,上官卿月轻声细语地威胁道:“本宫向来只会让人觉得害怕。”
见状,上官玦把宋昭阑扯到身后:“姑姑,昭阑是会些巫术,但她绝不会害人!”
落空的指尖顺势划过上官玦的下颚,上官卿月不加掩饰地嘲讽道:“说说,给这傻子喂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给训成了听话摇尾的蠢狗。”
比话音更快落下的,是上官卿月赏给上官玦的巴掌。
很快,清晰可见的手指印在皮肉上泛了红。
上官玦侧过头,嘴角流下一道血痕。
宋昭阑握着上官玦的手腕,担忧地问:“可需要我去找太医来给你瞧瞧?”
上官玦摇摇头,说:“不必,不疼。”
“罢了。”
上官卿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有人非要上赶着被人哄、被人骗,本宫呢,原也不想过多插足他人的因果”
“常言有道,人各有命,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是被人当刀使的贱命。”说着,上官卿月含笑看了一眼站在对面,忙着你侬我侬的有情人。
她道:“庭儿,我们走。”
蒙面男子看着上官庭,急喊道:“等等。”
他把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上官卿月:“如今黑云压天,恐有大雨,殿下带上伞吧。”
蒙面男子的眼睛虽然转向了上官卿月,但其余光全是旁边的上官庭。
上官卿月接过油纸伞,看看上官庭,轻挑眉道:“有心了。”
目送着上官庭和上官卿月一同进入皇宫,蒙面男子依旧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去。
而已经随着上官玦离开的宋昭阑,却倒了回来。
宋昭阑递给蒙面男子一把红伞:“天边的雷电愈发惊人了,想来长公主殿下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公子还是先回长公主府候着吧。”
蒙面男子抬脚,连挪三步隔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宋二小姐不回吗?”
宋昭阑放下举着的手,一改方才温柔知心的柔弱模样,她步步逼近:“言璟太子,我姐姐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