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格格不入?”张伟峰问道。
“是啊,”程长婧说,“而且我敢肯定我们俩看起来也是如此。”
在这家奢华酒店大堂那铺着皮革的家具上,坐着一群看似随意组合在一起的玩偶和人。
那些人大多是女性,但也有几个男性正在喝茶、喝咖啡,彼此闲聊着。
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各样的玩偶,有男有女,像乖孩子一样坐在他们中间。
程长婧觉得这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怪异的家庭团聚,只不过没有一个是真人。
程长婧忍不住盯着这奇特的场景看。
由于没有更多线索可追查了,程长婧和张伟峰决定来这儿,来这个玩偶展销会,希望她能偶然发现些线索,不管那线索有多渺茫。
“你们俩登记了吗?”一个人问道。
程长婧转过身,看到一名保安正盯着张伟峰的夹克,无疑是察觉到了他藏着的武器,保安的手放在腰部的警棍附近。
她心想,周围有这么多人,保安有充分的理由担心。如果有一个疯狂的枪手在这样的地方确实可能会造成大乱子。
张伟峰亮出了他的徽章。
“重案组的。”他说道。
保安轻声笑了。
“说真的,我并不惊讶。”他说。
“为什么不惊讶?”程长婧问道。
保安摇了摇头。
“因为这差不多是我在一个地方见过的最古怪的一群人了。”
“是啊,”张伟峰表示赞同,“而且他们甚至不全是人。”
保安耸了耸肩,回应道:“这儿肯定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人把头往这边甩一下,又往那边甩一下,扫视着房间。
“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就高兴了。”
然后保安大步走开了,看上去警惕又警觉。
当她和张伟峰漫步走进相邻的走廊时,程长婧不确定那保安在担心什么。
总的来说,参会者看上去更像是行为古怪,而不是有威胁性,能看到的女性从年轻的到年长的都有,有些神情严肃、闷闷不乐,而有些则显得开朗友好。
“再跟我说一遍你希望在这儿发现什么。”张伟峰低声说道。
“我不确定。”程长婧承认道。
“也许你把整个玩偶的事看得太重了,”他说,显然不乐意待在这儿,“汪海洲对玩偶的态度是挺怪异的,但他不是罪犯,而且昨天我们了解到第一个受害者甚至都不喜欢玩偶。”
程长婧没有回应。
张伟峰很可能是对的。但当他给她看了一份宣传这个展销会的小册子后,她不知怎的就忍不住想来看看。
她想再试一下。
程长婧看到的男性往往看上去像书呆子,有学者气,他们大多戴着眼镜,不少人还留着山羊胡。
他们看上去没一个有能力去杀人的。
她经过一个坐着的女人,那女人正慈爱地摇晃着怀里的一个娃娃,哼着摇篮曲。
再往前走一点,一位年长的女士正全神贯注地和一个真人大小的猴子玩偶聊天。
好吧,程长婧想,确实是有点怪异。
张伟峰从他的夹克口袋里掏出那本小册子,边走边浏览着。
“有什么有意思的活动吗?”程长婧问他。
“就是些讲座、授课、研习班之类的活动,一些大的制造商来这儿给店主们介绍最新的潮流和热门款式,还有些人似乎在整个玩偶界挺出名的,他们在做各种各样的讲座。”
然后张伟峰笑了。
“你看,这儿有个讲座,题目可真够奇葩的。”
“是什么?”
“《维多利亚时期瓷质玩偶中维多利亚式性别的社会构建》,再过几分钟就要开始了,想去看看吗?”
程长婧也笑了,说:“我敢肯定我们一个字都听不懂,还有别的吗?”
张伟峰摇了摇头。
“没什么了,反正没什么能帮助了解一个虐待狂杀手的作案动机的内容。”
程长婧和张伟峰继续走进下一个大的开放式房间。
那是一个由展位和桌子组成的巨大迷宫,里面陈列着能想象到的各种各样的玩偶或木偶。
这些玩偶有的小到只有一根手指那么大,有的大到真人大小,从古董到刚出厂的新品都有,有些会走路,有些会说话,但大多数只是挂在那儿、坐在那儿或站在那儿,回望着聚集在它们面前的参观者。
程长婧第一次看到有真正的孩子在场,没有男孩,只有小女孩,大多数都在父母的直接监管之下,但也有几个小女孩成群结队、不受管束地四处闲逛,让参展商们很是紧张。
程长婧从一张桌子上拿起一个微型相机,上面的标签表示这是可以用来拍摄的,在同一个柜台上还有微型报纸、毛绒玩具、手提包、钱包和背包,旁边那张桌子上摆着玩偶尺寸的浴缸和其他浴室用具。
t恤印制站既为玩偶也为真人印制t恤,但美发沙龙只服务于玩偶,看到几个精心打理过的小假发,程长婧不禁打了个寒战。
重案组已经找到了那些出现在谋杀现场的假发的制造商,并且知道它们在各地数不清的商店里都有销售。看到它们像这样排列在这儿,程长婧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其他人在此处不会有的画面。
那些死去的女人的画面,她们赤身裸体,像玩偶一样伸开四肢坐着,戴着不合身的用玩偶头发做的假发。
程长婧确信那些画面永远都不会从她的脑海中消失。
那些女人遭到如此残忍的对待,却又被如此精心地摆放,似乎是要代表……某种她还无法确切弄明白的东西。
但当然了,这就是她和张伟峰来这儿的原因。
她走上前去,和那个看起来负责玩偶美发沙龙的活泼年轻女子搭话。
“你们这儿卖这些假发吗?”程长婧问道。
“当然,”那女子回答道,“那些只是用来展示的,不过我有全新的盒装假发,您想要哪一款呢?”
程长婧不确定接下来该说什么。
“你们会给这些小假发做造型吗?”她终于问道。
“我们可以为您改变造型,只需额外收取很少的费用。”
“都是什么样的人会买它们呢?”程长婧说。
她其实想问有没有什么怪异的家伙来买过玩偶假发。
那女子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她说,“各种各样的人都会买呀,有时候他们会带自己已有的玩偶来换个发型。”
“我的意思是,男人经常买吗?”程长婧问道。
那年轻女子的表情现在明显显得不自在了。
“我不记得有过。”她说。
然后她突然转身去招呼新顾客了。
程长婧就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问人家这样的问题,就好像她把自己所处的黑暗世界强加到了一个原本应该是美好又单纯的世界里。
她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
张伟峰说:“我觉得你在这儿找不到罪犯。”
程长婧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但当她转身离开玩偶美发沙龙时,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这儿的参展商要应付的唯一一个奇怪的女士。
她差点撞上一个女人,那女人正紧紧抱着一个新买的玩偶,激动地哭泣着,显然是因为高兴。
在另一张桌子旁,一男一女因为谁能买下一件特别稀有的收藏品而大声争吵起来,他们还动起手来,拉扯着那件商品,都快把它扯坏了。
“现在我开始明白那个保安为什么担心了。”她对张伟峰说。
她看到张伟峰正专注地看着附近的某个人。
“怎么了?”她问他。
“看看那个人。”张伟峰说着,朝站在附近一个摆满穿着褶边裙的大玩偶的展示区旁的一名男子点了点头。
那人三十五岁左右,相当英俊,和这儿的大多数其他男性不同,他看上去既没有书呆子气也没有学者范儿。相反,他给人一种富有且自信的商人的印象,穿着昂贵的西装,打着领带,很得体。
“他看起来和我们一样格格不入,”张伟峰小声说道,“像他那样的人为什么在摆弄玩偶呢?”
“我不知道,”程长婧回答道,“但他看上去要是想的话,都能雇个真人玩伴了。”
她观察了那名商人一会儿,他停下来看一个展示着的穿着褶边裙的小女孩玩偶,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要确定没人在看他。
张伟峰背对着那名男子,身体前倾,好像在和程长婧热烈地交谈着。
“他现在在干什么?”
“在查看商品,”她说,“是那种让我很不喜欢的查看方式。”
那名男子朝一个玩偶弯下腰,凑近仔细地看着,也许凑得有点太近了,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他又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其他人。
“或者是在寻找潜在的受害者。”她补充道。
程长婧确信自己从那名男子的举止中察觉到了一丝鬼鬼祟祟,他用手指摸着玩偶的裙子,以一种带有感官意味的方式检查着布料。
张伟峰回过头又看了那名男子一眼。
“天哪,”他低声说道,“这家伙够怪异的吧?”
程长婧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从理性上讲,她很清楚这人不可能是凶手。
毕竟,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偶然碰到凶手的概率能有多大呢?
然而,在那一刻,程长婧确信自己正身处邪恶的氛围之中。
“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程长婧说,“如果他的行为怪异到一定程度,我们就去问他几个问题。”
但紧接着,现实就把那些阴暗的想法吹散了。
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女孩朝那名男子跑了过来。
“爸爸。”她喊道。
那名男子笑得更灿烂了,他的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爱意,他把找到的那个玩偶拿给女儿看,女儿拍着手,高兴得笑了起来。他把玩偶递给她,她紧紧地抱住了它,这名父亲拿出钱包,准备付钱给摊主。
程长婧强忍住一声呻吟。
我的直觉又不准了,她想。
她看到张伟峰正在听手机里的人说话。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她时,脸色显得十分惊恐。
“他又抓走了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