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它,想起来一些事情。”
张起灵如此回答。
也对,这刀是前族长遗留下来的,现任族长理应接触过。
说起来,明明一开始系统说是让自己借一个“趁手武器”,结果到手之后张从宣才发现,这刀根本不适合大号的情况。
带着这把武器出门,安检和运输、以及对体力的消耗倒还在其次。
关键在于,过大的重量会无时无刻牵扯他的注意力,如果突然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很可能无法及时应对。
说到底,什么神兵利器都是虚的,一件不趁手的武器只会妨害自己。
不说像小号的九节锏那样如臂指使,至少也得使用随心才行。
现在张起灵的垂青,倒也算是凑巧了。
想到这里,张从宣直接把剑匣推向了茶几对面。
迎着眼前透出浅淡疑惑的熟悉面容,他轻笑了下,直言相告:“反正我现在用不上,族长就收用了它吧。”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对方并没表现出多么惊喜。
那双干净的黑眸闪动间,倒像是掠过了一阵突如其来的低沉情绪。
不过对方还是点了头,张从宣也就当自己看花了眼。
没想到等他吃完,把托盘端起去二楼厨房准备清洗的时候,对方居然默默跟了下来。
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单纯的安静陪伴。
这点倒是跟自家小官不太一样,张从宣心想,这个族长要更沉默一点,比起语言,更喜欢用无声的注视来跟着人。
有点像刚带小官的那几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时不时的,总是能察觉到来自小孩的视线。
……
发现视线的来源方向,青年略微讶异,稍想了下,很快停步,蹲下了身看向身旁。
小张同学似乎有些疑惑,圆亮的瞳孔微微睁大了些。
“是不是累了,”张从宣温声问,“想要老师抱着走吗?”
抱吗?小张起灵思考着。
今天训练完毕,老师带他翻过了后山,现在他的体力消耗有些大,但还没到不能走路。
那种半身悬空的,不得不依靠向大人的姿势,轻飘飘无处着力,也让他不太适应。
但是……
他看着身前。
张从宣并不着急,注意到他的视线,没有催促,只是缓缓眨了下眼,眼眸微弯。
迎着夕阳的余晖,他浓黑的眼眸像是浸了一层暖融融的亮色。
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小张起灵想。
他迟疑地点了下头。
下一刻,青年仿佛只是轻巧一弯腰,他瞬间感觉全身腾空,整个人猛地蹿升了一截高度。
让人不安的失衡感里,他下意识抓紧了手下的肩膀,整个身体紧紧贴住了青年的身躯。
随即感觉到对方有意收紧了一点手臂,让他得以凭借倚靠。
“没事,”小孩谨慎的表情十分可爱,张从宣不觉想要微笑,轻声安慰道,“老师不会让你掉下去。”
“……嗯。”
等感觉孩子放松了一些,张从宣便继续往回走。
他们今天回来有些晚,从训练场出来回宅地的时候,正遇上一群人从不远处路过,有几个似乎往这边看了过来。
对于这些Npc,张从宣向来不太关注。
但怀里的小孩忽然动了动,似乎有些拘束似的。
“小官觉得害羞吗?”他问。
小张起灵想要摇头。
不是害羞,只是,他想起长老们的教诲。
圣婴应该端谨有度,在人前时尤要如此。
现在,被老师抱着在别人视线中走过,察觉其他人的视线落在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心情顿时在心间弥漫开来。
这,似乎不对,他想。
自己应该……应该……
“害羞的话,可以把头低一点——”
青年的嗓音压得有些低,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到最后却又流露几分笑音:“放心吧,老师不害羞。”
等了几秒,张从宣就感觉到,小张同学真的乖乖埋低了点。
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抵在他肩膀上,小孩子的身躯,在他手臂里纯然安心地放松了下来。
真是治愈,他忍不住为这柔软的一幕勾了下嘴角。
下一刻,察觉到几人的路线往这边更偏了几分,好奇的视线越来越多,张从宣愈发不耐烦。
张崇也是个没用的,需要的时候就跟个隐身人一样。
在几人准备再度靠近时,青年忽然攥住了九节锏,随后,抬眼朝那边冷冷扫了过去。
他没有说话,但对方毫无疑问接收到了那份警告。
——敢过来,腿都打折。
理所应当,张从宣如愿获得了想要的安静。
……
回忆结束,张从宣把托盘随手放在架子上,甩了甩手上水珠。
而随着从自己的思维里脱离,立刻感觉到,旁边的那道注目变得存在感鲜明起来。
想了下,他顺势回看过去,露出一点疑惑:“族长,还有事跟我说吗?”
“……有。”张起灵回答。
说完,他主动抓住青年的手,做出跟他走示意。
张从宣不由怔了一瞬。
也许方才的回忆仍盘桓在心头,鬼使神差一般,他居然没能拒绝。
于是,几分钟后,青年就坐在了一楼会客厅后面隔出的大片空地处,看着自家族长提着黑金古刀,现场表演了一套刀法。
刀光如霜,行云流水,非常好看。
也非常眼熟。
无需刻意回忆,张从宣很快认出,这就是张家的路数。
并非实战刀法,只是用来给幼童熟悉武器,并学会基本招架的,是一套再基础不过的刀法套路,没什么特别。
事实上也是如此,最终停下的时候,张起灵连呼吸都没乱。
利落收刀入鞘,他大步走到了青年身边,没有说话,但望过来的眼神亮亮的,像是含着某种令人不忍拒绝的希冀。
虽然不明所以,张从宣还是十分配合地鼓掌赞叹:“族长刀法不错,这刀之前在我手里真是屈才了。”
“不是屈才。”
没想到,张起灵立马反驳了。
迎着青年惊讶的目光,他顿了顿,认真解释:“我的刀法,也是老师教的。”
张从宣一怔。
“族长的、老师?”他不觉喃喃,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老师教了我许多东西。”张起灵轻轻抚摸着刀柄,目光却一眨不眨望着青年,语速缓缓。
“可我之前几乎都忘了,连老师的模样都差点想不起来……希望老师不要生我的气。”
“不会的,”张从宣莫名被看得有点紧张,但还是下意识顺着安慰,“天授是这样,就算族长的老师知道,肯定也不会生气,只要族长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是么?”张起灵低低自问。
望着面前这张清俊灵秀的脸,近似自己学生的脸,张从宣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不,此时他真的该答吗?
说起来,族长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说起他的老师?
当然,对于这个世界的某位同行,张从宣还是很好奇的,但是……
没等他继续想下去,下一刻,张起灵抬起眼,直直看来的同时,轻声再问了一次。
“老师,不会怪我吗?”
张从宣被他的视线定在了原地。
恍惚中,一根无形的弦似乎在耳侧倏地拨响,有什么触及心头又迅速跳着移开,某种捉摸不定的氛围漂浮在周身,以至于让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而对方的视线、语气、神情,几乎要让他生出了一种错觉。
绝不可能的、自以为是的错觉。
幸好,这令人无从回避的窘迫没能持续太久。
随着一阵嗡鸣在空气中回荡开来,张从宣几乎遏制不住地松了口气,顺势从无所适从的尴尬境地里脱身站起,接住了这通恰巧解围的电话。
“海楼,怎么了?”
“老板,”电话那头的嗓音轻快,“您在店里吗,麻烦现在来趟吴山居吧。”
“呉老板他,好像给您留了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