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没定闹钟,但还是被生物钟七点就叫醒了,外面的天雾蒙蒙一片,看来今天是个阴天。跟昨天相比,我倒是没有发呆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最近发生的事,只不过我按部就班的起床洗漱、换衣服的时候,心情却比之前都差。收拾妥当以后我随便披了件衣服,一边想着到底今天要去哪,一边下了楼,远离教学区,在四周到处乱逛。遇到了两个一脸好奇的员工以后,我干脆拐了个弯,往平时没什么人去的树林方向走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花园。
我盯着那张长椅发呆,不久之前吧,好像就是两天前,我和何悠然还并肩坐在这张椅子上,我试探着问他有关沈阿姨和祁落的事,他则用他的狗狗眼看着我,告诉我他爱我。不就才过去两天吗?怎么感觉什么事都变了?
心情越发烦躁,我干脆把南风放了出来,看着他受我的影响,也烦躁不安的在花丛间上下乱飞,多少有点对不住他。我干脆变出武器,骑着他飞到总督所的结界处,把所有的妖兽噬兽全打了下来,才感觉好受点。南风兴奋的鸣叫着,一边飞来飞去的寻找地上的妖兽石,我坐在他的背上吹着风,一边又不由自主的看向教学楼的方向,何悠然今天应该回去上班了吧,不知道他做好决定了没有。
午饭我也没去食堂吃,把妖兽噬兽的石头收好,又去总督所签了字,就回房间躺着了。我原本想从食堂叫个订餐,哥哥却直接把午饭送来了,还带了宋长宁,我躺在床上看着他们忙活着拆包装,总有一种他们来看病号的感觉。我坐到餐桌旁,拿起筷子假装自己很饿:“上午怎么样?”
“哇,你不知道我多轻松,”哥哥嬉皮笑脸的,“张老师讲的课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尤其是那些做实验的部分,我就摆烂了,发了一上午的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给了他一拳,“老师绝对生气了,你就等着被她骂吧。”
哥哥摊手:“那我也没办法,她讲的不是风属性就是地属性,要不就是做实验,实在是和我太不搭边了。再说了吴叔肯定提前给她打过招呼了,没事的。”
“你最好祈祷她课后不会把你留下然后狠狠骂你。”
我夹了块牛肉,费劲的嚼着,一边思考怎么不露声色的问何悠然的事,结果宋长宁直接说:“上午我一直在吴先生的教室,何悠然已经回去上课了。”
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若无其事:“是吗?怎么样?”
宋长宁看了我一眼:“大概就和你一样,想装着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不是很成功。”
“喂!”我忍不住用勺子攻击他,被他轻松的接下了,还一边憋着笑:“刚刚来的路上向阳就说,你肯定会问何悠然的事,而且还会假装不在意。”
我又去攻击哥哥,他笑倒在沙发上:“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能证明我了解你嘛,有什么想问的快问,他可是在吴叔的教室待了一上午,什么也没听,光观察何悠然了。”
“要不要这么明显啊,”我小声嘟囔着,“所以观察到什么了?”
“让我想想,上午上了两节课,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发呆,讲错了三道题,试卷发成明天的,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吴先生正说他呢。”
“哦。”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看来他也没有那么心安理得,我就放心了。
哥哥和宋长宁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后者又说:“看来妹妹很满意他的反应。”
“你们俩再说,我就要把你们轰出去了。”我威胁。
两人都笑嘻嘻的闭了嘴。我吃了口菠菜,纯粹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不禁又开始胡思乱想,他到底在纠结什么?是祁落给他说了什么假话,让他对我们有什么错误的认识,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坚定地选择我。
“要不我们回去上课的时候,再帮你打听一下何悠然的情况?”哥哥凑过来,“好像有人很关心他,我们得帮帮忙啊。”
“你的嘴就非得这么说话是吧,”我恨铁不成钢的说,“宋长宁都被你带坏了。”
“他本来就那样,”哥哥不以为意,“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下午有什么打算?睡个午觉吧,你都好久没睡午觉了。”
“能不能睡着还说不定呢,都多久没睡过午觉了,”我小声嘟囔,“算了,你们去忙吧,我下午找点事干,实在不行我就在房间里休息了。”
“我们一定会做好侦查工作的,”哥哥大概是想逗我开心,只不过他的样子太滑稽了,我除了好笑也没觉得有什么,“那就晚上见了!”
哥哥拿来了满满一盒饭,还有水果和酸奶,我实在是吃不下去,只能勉强把水果和酸奶吃了,就把饭盒收拾了。外面的天气依旧阴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雨,我干脆钻进被子里试着睡一觉,结果果然没睡着。再爬起来的时候天色更暗了,低沉的像是要掉到地上,我看了眼手机,才过去半小时,干脆赌气似的起身,想去医师所找点药吃。
外面的走廊一片安静,这个点除了我估计大家都在忙,我一路走到医师所,值班医生的座位却是空的,只有两个我不太熟悉的实习生在,可他们没有权限开药。我往里面的几个办公室都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包括苏金木的办公室。我失望的想走,走廊尽头却传来熟悉的声音:“哎呀,这不是上次见面的姑娘吗?向晚晚?”
那声音有几分苍老,也有些熟悉,我转过身,居然是金善。除了看着瘦了些,她的穿着神色和上次并无二致,她依旧像上次那样不紧不慢的走来,笑着的时候依旧让人觉得有点在神游的样子。我有点惊讶她会出来,祁落放出来的消息不是她病重吗?但我还是走过去:“金女士,好久不见了。”
“的确是好久不见,你不是在首都上班吗?我怎么都没见到过你。”
“啊……我是在总督所上班的,只是我不住在这,我住在城外,”我笑着编谎话,“您也换了地方住,还习惯吗?”
“不太习惯,”她微微摇头,动作优雅,“不过金木说这里离他的学校近,还是得为了他考虑。”
她的记忆真的太混乱了,一会苏金木还是孩子,一会自己还在总督所上班。我还在措辞说什么,苏金木从走廊尽头一个标着“配药间”的门里冲了出来,抱着一大捧洋甘菊,在看到是我以后表情稍微缓和了些:“向小姐。”
“苏先生。”我微微点头。
“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不过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我失笑,他还好意思说我,他脸色苍白,人都瘦了一大圈,甚至脸上还有两道血痕,他还好意思说我。大概是我的表情太明显的暴露了想法,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既然向小姐来了,不妨进来坐坐吧。”
“我能进吗?”我指了指那个门,“苏先生不是应该忙于照顾金女士,金女士也应该卧床不起才对吗?”
“按理说是,不过向小姐也知道,在这里是谁规定的理,”他笑笑,“进来吧。”
金善也微笑着拉着我往里走,我跟在他们后面,那个写着配药间的门很小,旁边也有门禁,但苏金木拿卡刷开了以后,里面却是一个巨大的玻璃花房,房顶足足有十米高,一面是朝向室外的玻璃窗,另一面则是不透明的玻璃样的墙壁,花朵和枝叶的掩映之间,还有个小房子藏在深处。
我有些惊讶:“这是哪?”
“室内温室,种的都是草药,还有从张女士那里移植来的有利于稳固灵脉的植物,”苏金木把花放在一张大理石的桌子上,“原本计划上个月初对外开放,不过现在要用来藏我们,所以只能推迟了。”
“苏先生说话终于不打哑谜了,听着倒是很舒服。”我伸手拨弄着旁边一株绿植,的确和在老师那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最近也不怎么见到苏先生,连集训也不去了。”
“向小姐知道的,有很多事不是想做或者想不做就可以如愿以偿。”苏金木说着,拿来了一个花瓶和剪刀递给金善,后者笑着接了,开始修剪那束洋甘菊,慢慢的在花瓶里做出造型。
“刚刚夸完苏先生,又开始故弄玄虚了,”我笑,“要不还是我直接问吧,祁落是打算杀了你吗?”
苏金木的手很明显的抖了一下:“向小姐未免太直接了,这里有祁总督的监控。”
“我既然这么问了,就不怕他知道。”我笑笑,祁落能把苏金木囚禁在这,或许他也能把何悠然困在身边,可他拦不住我,我也不怕他。他既然能把真相告诉何悠然,我又何必怕鱼死网破,事到如今,或许从苏金木这,我还能获取一些关键信息。
他笑笑,喝了口茶,莫名其妙扯到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上面:“向小姐和我的亲戚打过交道吗?苏家的人?”
我摇头。苏家的人向来胡搅蛮缠,所以吴叔叔都不让我去,而是派哥哥去处理。苏金木笑笑:“吴先生那么疼你,想必也是。但向小姐一定听说过苏家人的名声吧,难以理喻胡作非为都是轻的,素质低下道德败坏好像更恰当。”
“倒也不至于如此。”我委婉的说。
“我是苏家人,我母亲却不是,你看看她被苏家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在苏家,还有更多的女人、孩子,比我母亲的境况更糟。我的父亲在我六岁那年因为烟酒过世,家族中的其他长辈也大多如此丧命,如果我一直在苏家长大,恐怕我也会如此。”
“苏先生不妨有话直说。”
“我十岁那年来了总督所,身无分文,出身狼藉,是祁总督破例让我做了秘书,后来又资助我学医,总是给我莫大的鼓励。在我成年以后,他把我母亲从苏家救出来,让我得以和她团聚,一直到今天,”他慢慢地说,“没有祁总督,就没有今日的我,也没有我和母亲的日子可过。”
“苏先生是想说,你的命都是祁落给的,现在还给他也无妨是吗?”
他笑了:“如果不是我知道那天没有其他人,我一定会觉得向小姐偷听了,怎么能说的那么准。”
“倒不是我说得准,只是苏先生明明白白的就是这个意思,”我耸耸肩,“所以这也是你,从上次我们在首都见面就那么消极的原因吗?”
“差不多吧,”他放下茶杯,“以及还抱着一些幻想,觉得他不会真的对我出手。”
“苏先生也知道这是幻想。”
他似乎对我的言外之意不以为然:“向小姐自然自觉清醒,但说句冒犯的话,如果向小姐是我,祁总督换成吴先生,你确定你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他这句话把我说的一愣,倒不是因为这个比喻太过于恶毒,而是我压根没往这方面想。的确,吴叔叔之于我,和祁落之于他又有什么分别?吴叔叔也救我于水火,抚养我长大,参与塑造了我的大部分思想和人格,如果吴叔叔真的对我做出这种事,我或许会和苏金木一样沉迷不悟,甚至做出比他更糟糕的决定。
大概是因为我的脸色太难看,引得苏金木并无恶意的笑出了声,他又说:“向小姐是天之骄女,有吴先生做老师,从小到大接受的资源几乎是最好的,很难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但这不是你的错。”
他很善良的加上了最后一句话,但我还是被说的脸颊发热,赶紧说了句:“对不起。”
他依旧是温和的笑笑,没有再说什么。他的言辞温和,但句句尖锐,这么久以来我想的都是,何悠然为什么不选我,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言那么喜欢我,早该做出决定了,却没意识到我忽略的恰恰是他内心最挣扎的。我好像太习惯他会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太习惯他为我的一言一行考虑、妥协,甚至忘了我自己该做什么。一阵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我这种行为和祁落又有什么区别。
“真的对不起,”我觉得不太合适,还是又加上了这句,“我不是有意看不起你们,或者低估你们,是我自己太偏执了,谢谢苏先生点醒我。”
“没关系的,我之前也说了,这不是向小姐的问题。向小姐还是那个很善良的人。”他说,“不过向小姐说的‘你们’是指?”
“你和何悠然啊。”
我原以为他知道,没想到他一脸震惊,语气比之前的任何一句都要激烈:“向小姐什么意思?能不能详细说说?”
看他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了。不过这也正常,在祁落眼里苏金木知道的事恐怕比他本人还重要,想必这也是把他关在这的原因,怕走漏风声,所以祁落才不会告诉他任何近况的。
他看起来很紧张。我叹了口气,一句话就总结了所有信息:“祁落告诉何悠然他的身世了。”
苏金木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打人:“他还是非得这么做。”
“苏先生这么说,是早有预感吗?”
“也不算预感吧,我一直觉得他在祁总督心里分量很重,比我重多了,没想到也不能幸免,”他苦笑了一下,“那他什么反应?”
“反应很大,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我说,“所以我怀疑祁落可能没完全说实话,或者夸大其词。”
苏金木没说什么,大概是被震惊和失望打得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我忍不住追问:“所以你一早就认识他,所以从一开始就在不断提醒我这件事。”
“对。这件事由你们自己发现、自己处理是最好的。”言外之意就是让祁落告知是下下策,“我也提醒过何悠然,但从小到大他都很听祁总督的话,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不喜欢管闲事的性子,所以一直也不是很在意。”
“这样。”我小声嘟囔了一句,也许就算祁落没有夸大其词,何悠然也会受到很大刺激吧,毕竟在他心里,祁落就是父亲。
我们都没再说话,苏金木盯着杯子发愣了,我则心如乱麻的整理着思绪。直到金善插好了花,把花瓶放在我们之间,又看了看我们的杯子:“要加点茶吗?”
“好啊。妈,我想喝你煮的苹果茶了。”
金善笑了:“是不是还要多加点肉桂?”
“对。”
“你从小就喜欢喝这个,等着,妈妈去给你煮。”
金善说着摸了摸苏金木的头,哼着调子轻快的转身,消失在花丛深处。
“所以这次我也许帮不到向小姐了,”苏金木幽幽开口,“这次不像上次,我至少还有自由,也不像上上次,我这里还有向小姐不知道的信息。这次所有的牌都摆在桌面上了,未来的走向,就要看你们这些在牌桌上的人如何打了。”
他的话听起来有一股置身事外的淡然,说是冷漠也不为过。上次我在首都见到他,他就已经有一种放弃挣扎的感觉,这次大概是看清了祁落的为人,和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更不想活了。我看着他的脸,不由得再次为他感到悲哀,铸就自己一切的人反手就要毁掉自己,在任何人心里都会是个巨大的、永远填不平的黑洞。
我组织了会语言,开口说:“我明白苏先生现在自身难保,我也不是在说傲慢的话,但我还是希望苏先生能照顾好自己。牺牲在祁落手里的人太多了,他手里的牺牲品又会变成他对付别人的筹码,苏先生,不要给祁落机会,能再利用你伤到我和何悠然了。”
他愣了一下,但很明显是在认真思考我说的话,我也明白再说无益,一切都在他们的选择。我告辞准备离开,路过金善的小屋,看到她正把肉桂放进锅里,连同一大把花椒和八角。我看的心情复杂,但还是给她打了声招呼走了。我心情沉重的回到宿舍区,刚走过拐角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何悠然抱着小云站在我的房间门口,一脸犹豫纠结,但看起来状态比前天稍微好了些。
我停在拐角处,离他只有几步远,他也注意到这边,转过身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晚晚。”
“……怎么了?”
“我……我以为你在睡觉,所以我来看看,你今天请假了,我不知道……而且我刚刚……”
小云的大尾巴不耐烦的晃了晃,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打断了他逻辑混乱的长篇大论。她慢悠悠的踱步到我身边,嗅了嗅我的裤脚,又仰头看我。
我把她抱起来,塞回何悠然怀里:“你把她弄来干嘛?这边灵力混乱,人又很多,多少会对动物有影响。”
“没事的,”何悠然声音小小,由着小云的爪子抓在自己的袖子上,“小云很强的,她会没事的。”
气氛沉默了五秒钟,是被我打破的:“你在我门口干什么?”
何悠然愣了一下,终于找回了逻辑:“我怕你心情不好,我就想让她过去看看你……”
我觉得好笑:“为什么要让她来看我。”
我刻意把重点放在了“她”这个字上,他反应过来了,满脸的不知所措:“我……我还没想好,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有点生气,也很无奈,但刚刚苏金木说的话像警钟一样在脑海里敲响,哪怕他现在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这也是他自己的决定。我点点头,但没说什么其他的,我们两个就这么在原地站了一会,总觉得气氛比我来之前还要微妙和尴尬。又过了几秒我实在忍不住了:“那我回了。”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晚晚……”
我停住脚步,内心还是有很大的期待,想听到他滔滔不绝的开始解释为什么这两天他会这样,像平常一样对我有说不完的话。可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别开了目光:“晚晚小心点,要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却也没再有下一句的前因后果,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他却没再看我,像是逃跑一样扭身回了房间,小声嘟囔了一句:“晚安。”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他已经回去了,显然没打算解释其他。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两个塑料袋,我蹲下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从感冒药到安眠药,一堆我平时爱吃的零食,甚至还有个毛绒玩具,是上次我们逛街看到的。我心情复杂的看着何悠然的房门,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