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彩衣去世,裴嘉松的情绪出口似乎已被焊死。
烈酒入腹如石沉寒潭,醉到意识溃散,也榨不出一滴泪。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再也不会痛了,可此刻,他吐的天翻地覆,哭的一塌糊涂。
屋里一片狼藉,酒瓶碎了一地。
万雁鸣心疼的看着裴嘉松,心头泛起一丝酸涩的欣慰
还好,他心里还有林彩衣;还好,他还没有把她忘记。——这人终究还没烂成行尸走肉。
彩衣的复仇计划,有望实现了。
架起裴嘉松瘫软的躯体,万雁鸣给他倒了一杯水。
“喝点水吧……”
可温水刚沾唇,裴嘉松又开始吐起来……
酸腐的气息在闷热的屋子里蒸腾,风扇徒劳的搅动着凝滞的暮色。
眼看这酒也喝不成了,万雁鸣拽起裴嘉松往楼梯上走。
\"走吧,上楼透口气。\"
——
楼顶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空了的兔舍和几块散落的砖头。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濒死的裴嘉松慢慢缓了过来,腿上这才有了些力气。
西天的夕阳红的触目惊心,从云层结痂的疮口,淌出如血的云霞……
两人靠着栏杆,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当烟蒂积成小山,裴嘉松终于平静了一些。
他红着眼,死死的盯着天边的夕阳,忽然冷笑了一声。
“韩东江这个畜生,我竟然还和他谈生意,真是有眼无珠,别让我再看见他……”
他的拳头砸在栏杆上,楼层似乎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万雁鸣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解着。
\"再看见他也是一样,至少表面要装的若无其事,千万不能冲动。别忘了,你还在缓刑期,如果现在动韩东江,缓刑就会变成实刑。石榴一直不让告诉你实情,就是怕你冲动之下做出傻事,所以,你一定要冷静。”
裴嘉松笑了,笑到咳嗽,咳到流泪。
他本以为林家的人早都恨死了自己,没想到石榴还为他考虑这么多。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们还能为我这该死的人考虑这么多。其实我早该这么做了,五年级的时候,如果我杀了他,甚至都不用负刑事责任,这样彩衣就不会死了。”
“行了, 别说气话了,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切实可行的方案。”
万雁鸣说着,看向了裴嘉松。
“我之所以选择告诉你,就是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没有时间了。”
裴嘉松看着万雁鸣,一脸茫然。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的神经变得迟钝,他一时间弄不明白万雁鸣的意思。
“为什么没有时间了?”
“我在这边的行动被我妈发觉了,加上这次考试成绩退步了,我妈不让我再管这件事,她逼着我回去。而且再有一年半载的,我可能也要回东北了。”
“回东北?为什么?”
“回去参加高考啊,我这成绩,不想点捷径怎么行呢……算了,不说这些了。”
说到这里,万雁鸣叹了一口气。
“总之,在我走之前,我希望能够把韩东江的事了解。否则只靠石榴一个人,她能怎么办呢?所以我选择告诉你真相。”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拿到韩东江的受贿证据,向相关部门揭发他,就算不能把他送进牢房,至少弄掉他的靠山,这样他就没那么大的能量了……”
万雁鸣说着,又掏出了一盒烟,递给了裴嘉松。
“我大姨说过,一个人只要失了势,周边的人就会落井下石,很多问题就都会暴露出来了,到时候就让他身败名裂。”
万雁鸣冷静的说着,稳稳的吐出了一个烟圈。
他稳重沉静的样子,和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裴嘉松怔怔的看着万雁鸣,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所以,这就是你来我工地的原因?”
“是,我为此准备很久了。还记得去年冬天吗?彩衣的周年祭,石榴林里,你在她坟前哭的撕心裂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雪很大,风很冷,而我的心,却很热。”
裴嘉松没有说话,眼睛红的可怕。
“那天晚上,我和石榴回去的晚,还被你们兄弟揍了一顿。其实我们那天就是去了柳树镇中学,在学校门口,她告诉了我彩衣自杀的真相。”
“所以,这两年,石榴一直在追查彩衣自杀的真相,也一直在寻找韩东江的下落?”
“是,她说过,就算全世界都忘了她三姐,她也不会忘记,就算全世界都不同意她为三姐复仇,她也要坚持下去。也是从那天起,我决定,和她一起完成这件事。”
“所以,前些日子你们专程来了学校,就是为了韩东江吧?”
‘是,因为我们发现,他死性不改,又对一个女生下了手,所以我们想通过这个女孩拿到他的证据。可是,他太狡猾了……”
万雁鸣叹了一口气。
“总之,现在已经别无他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到他受贿的证据,而这些证据,你们裴家就有。”
裴嘉松没有说话,默默地看向天边如血的云霞。
万雁鸣则越说越激动。
“柳树镇中学的两个工程,第一个我不清楚,但目前这一个,韩东江一定没少拿好处,这是喝酒的时候,你爸亲口说的。”
“还有刚才咱们做预算的项目,只要你们签下合同,再录下韩东江确切的受贿记录,那他这次绝对逃不掉了。”
万雁鸣滔滔不绝的说着,心里充溢着激动。
忙活了这么久,终于快要有结果了,他自然难掩兴奋。
可是,裴嘉松还是没有说话。
万雁鸣终究年轻,哪怕他表现的很成熟,思虑的很周全,却小看了人性的复杂。
裴嘉松恨韩东江,恨的咬牙切齿,恨的想要一刀杀了他。
但仇恨是仇恨,利益是利益,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分割清楚的……
沉默中,暮色更浓了。
热浪裹着蝉鸣掠过少年,街道在前方沸腾,田野在身后沉默,而他们,卡在喧哗与寂静的裂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