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走未尽的话语,裴嘉松的身影融化在无边夜色里。
万雁鸣站在楼顶, 望着裴嘉松骑着摩托离开,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失望。
他没想到,裴嘉松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响应自己,只说容他回去和父亲商量一下。
想到一开始他还怕裴嘉松太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着实有些好笑。
不过转念一想,裴嘉松说的也对,柳树镇中学的两个项目,之前都是裴大山对接的,裴嘉松没有直接参与,自然也没有一手的资料和证据……
夜风习习,一只昏鸦掠过,翅尖划破凝滞的暮色。
万雁鸣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想要一举整垮韩东江,怕是没那么顺利。。
罢了,尽人事,听天命。
该做的,自己都做了。终究,彩衣是裴嘉松的的女朋友,接下来就看他的选择了。
回到屋里,万雁鸣收拾着一地狼藉,心头忽的生出一些荒诞和撕裂之感。
裴嘉松刚才的痛,刚才的泪,是真的吗?
是真的,应该是真的,但怕也就那一时半刻的真诚而已。
看到茶几上裴嘉松落下的笔记本,他翻了翻,小心的收了起来……
明天项目例会,结算工程量,后天结算工程款,给工人发工资——就在这几日,事情总会有结果的。
万雁鸣等着,等着裴嘉松的抉择。
——
告别万雁鸣,裴嘉松骑着摩托车一路狂飙,径直去找父亲。
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几间简易民房,平时不回家的时候,他们和工人大都歇在这儿。
此时,裴大山正在门口乘凉,和本村几个熟悉的工人聊天。
看到裴嘉松回来了,众人都热情的打着招呼。
“哟,大松回来了!怎么样,城里的活儿谈成了吧?”
“那肯定成啊,也不看看啥关系。下午我听韩主任说了,那活儿可不小,还比这边的活儿好干。”
一个和韩东江有些亲戚关系的男人炫耀的说着,讨好的给裴嘉松递上一根烟。
“大松,这一下要挣大钱了,到时候别忘了带着咱们一起啊!”
这个人仗着是韩东江的亲戚,平时干活儿偷懒耍滑的,裴嘉松一直忍着,但今天他不想忍了。
“带谁也不带你,也不看看你干的活儿……”
男人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众人也都有些尴尬。
裴大山一看儿子神色不对,赶紧打圆场。
“哎呀,你这是喝了多少?满身酒气的,喝多了 话都不会说了。好了,好了, 不早了,都回屋睡吧,马上都结款了, 等发了工钱,到时候再请大家好好喝一顿。”
众人散去了,裴嘉松依旧阴沉着脸。
“爸,你进来,我有事和你说。”
裴大山直觉出了问题,赶紧跟了进去。
关上门,裴嘉松把彩衣当年自杀的原因,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亲。
得知彩衣的死竟然和韩东江有关系,裴大山也很气愤。
他没想到,韩东江身为老师,还是自家的邻居,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但不等他从这件事里反应过来,又听儿子说,万雁鸣和他想用学校项目搞倒韩东江,他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
他早就察觉万雁鸣这孩子似有所图,却也没想到竟然胆子这么大,敢在背后谋划这么大的事情……
“这怎么成呢?这不是胡闹吗!”
“怎么就是胡闹?彩衣丢了命,我妈因此得了癌症,咱家因此被拖垮了,他姓韩的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一码归一码,姓韩的对彩衣起了坏心,该打该骂是一回事,工地上的活儿是另一回事,这怎么能搅在一起呢?”
“爸,彩衣的事没有直接证据,也很难给他定罪。不这样的话,怎么整治姓韩的?”
“小松啊,你自己也知道,彩衣的事没有什么证据。你要说韩东江把彩衣欺负了,或把彩衣杀了,那行,这个仇咱必须要报,让他一命还一命。可是,彩衣是自杀的啊!”
“是自杀,是姓韩的刺激了她,她才自杀的!”
“是,就算那天韩东江去了录像厅,对彩衣开了黄腔,或者动手动脚了,又能说明什么呢?终究是彩衣自己想不开啊!”
“至少……至少能还我妈的清白,证明不是因为她的辱骂,彩衣才自杀的……”
“孩子,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彩衣坟头的草都多高了,你妈的病也没救了,连那三十万赔偿款都快还完了,现在要这个清白,还有什么意思……”
裴嘉松沉默了。
是啊, 人已经没了,家已经垮了,压的他们喘不过气的三十万赔偿款都要还清了,眼下,真相和清白还有什么意义。
看儿子没那么激动了,裴大山拿出烟,给儿子点上。
“小松,不是爸心狠,而是你们太年轻,太冲动了。这件事,是石榴要做的吧?”
裴嘉松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我就知道……石榴这孩子就是犟,胆子也大,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她觉得惩罚了韩东江,就是给她三姐报仇了?太幼稚了。”
裴大山叹了一口气,接着给儿子分析。
“都说入土为安,入土为安,你们现在非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彩衣的事原本还只是咱们两家的恩怨,现在再加进来一个姓韩的,人们这才知道,彩衣当初还被老师欺负过……这……这很光彩吗?”
“我们不光彩,姓韩的也不光彩,总得叫他身败名裂……”
听着儿子的话,裴大山笑了。
“身败名裂?一个男人有点风流债真不算什么,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只要他有钱有势,人们只会说他有本事。”
“孩子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当初不就是没钱没人没势力,你才遭了难,要不然那么多开游戏厅的,怎么就把你弄进去了?现在什么都是虚的,赶紧挣钱才是对的。”
说到这儿,裴大山则收起苦心婆心,变得严肃起来。
“彩衣的事先不说,石榴要真想给彩衣一个真相,那她就去把这些旧账翻出来,就看人们信不信了,大不了姓韩的老师做不成,挨几句骂……但让裴家掺和进去,拿学校项目做文章,是万万不行的。”
“怎么不行?”
“你糊涂啊!你们要告他什么?受贿?那行贿的是谁?受贿如果有罪,那行贿的人也有罪,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敢卷进这种官司?年底就要订婚了,你的婚事还要不要了?”
一听到婚事,裴嘉松的情绪忽然烦躁起来。
“不要,这辈子不结婚了!大不了我去坐牢,大不了同归于尽……”
裴大山瞪了儿子一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该提婚事。
“同归于尽?你和韩东江同归于尽?那好,你去告他受贿,他反咬你行贿,然后你去坐牢?还是我去坐牢?你妈谁管?你弟马上考大学了,他的前途还要不要?”
裴嘉松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