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保佑大家的龙女大人还要像龙女......
伏栀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
许久未低下过头的伏栀将脑袋低下,埋在了烈阳的阴影之中。
待到伏栀重新将头抬起来后,她的眼眸中翻涌着万千思绪,可这万千思绪通通被她压了下去。
伏栀看向那抱腿的女人,轻轻道,“我既不是笼中女,也不是龙女。”
“那......”带着哭腔感谢的女人陷入了无比的错愕,“那......您是谁?”
“我......”伏栀抽离抱腿的女人,缓步行至黑纹老虎的身边,黑纹虎伏身,坐于虎背上的伏栀抱紧了怀里的剑,对着下方的女人缓缓道,“我是伏栀。”
......
黑纹老虎驮着伏栀行走出村,伏栀的视线牢牢盯着前方,好似要穿透那广袤的大地,看到最前方的城池。
苏远的声音在伏栀耳边响起。
“你要回去?”
伏栀的眼底闪着坚定的光,“我要去漓王城将事情问清楚。”
“可你就算问清楚了,又要如何改变他们?”
苏远的话让伏栀微微一怔,稍作思索后,她给出了她的回答,“不论能不能改变,我还是要去做,因为这只是第一步。”
见伏栀这番坚定模样,苏远怔了怔,之后反而放心地笑了笑。
在他的眼中,面前的伏栀和四年前的伏栀渐渐重合到一起。
虽然那眉眼极为相似,可早已变得不同。
倒是他,还在把伏栀当做四年前的那个只会低头满眼黯然的女孩对待。
想到这,苏远的视线也顺着前方看去,似是也要一同陪着伏栀,看到那最前方的城池。
可这时的伏栀却悄然收回了视线。
落在了木剑之上。
......
【这一次,伏栀没有选择悄悄地路过,而是大张旗鼓地坐于虎背之上】
【当硕大的黑纹老虎带着伏栀行走过一个又一个村落之时,路边的人们都向她投来目光,可伏栀目不斜视,丝毫不为之所动】
【如今的她,已经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可出乎伏栀意料的是,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开始出现了一些追随者】
【他们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知道伏栀要前往漓王城,也要跟在伏栀身后一同去】
【本以为自己的出现不会让大家欢迎,但从那诸多跟随者的视线里,伏栀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讨厌,反而看到了敬重】
【这些追随者中,有很多眼熟的面庞】
【这些都是伏栀于这三年行走世间所遇见过的形形色色之人】
【遇见他们时,无人知晓伏栀的身份,多数时候也无人在意浑身泥尘的流浪儿】
【但早在一捧又一捧灵种遍洒大地,伏栀之名就已经传遍了她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虽他们中的很多人不知道伏栀到底做了什么,但他们知道,只要是伏栀走过的地方,那个地方定然会长满寓意希望的灵稻】
【随着伏栀前往漓王城的路上,路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夹道相迎,部分人跟随着伏栀,将她送出很远很远才停下脚步】
【伏栀前往漓王城的路途花费了整整三日,一路上遇见的民众不计其数】
【最终当伏栀回到漓王城下时,于伏栀身后听闻伏栀归来消息而聚集的民众连成了一片,放眼望去,声势浩大】
【而漓王城中,早已得知消息的漓王带着人赶了回来,于城墙上和伏栀再度相见】
......
见到虎背上的伏栀和她身后聚集的民众,相对于这些人曾经对待伏栀的态度,如今他们隐隐将伏栀看做新的‘伏大人’。
这一幕使得漓王脸上的表情可谓相当复杂,良久后,他才叹气言道。
“你果真想要偷你姐姐的东西,早知道会是这样,三年前我就不应该放你出去,当时就应该狠心将你继续关在府里。”
伏栀皱着眉,看向自己父亲的视线有些不解,“我......我偷了什么?”
于漓王身后,缓步走出两道身影,其中一道身影伏栀极为熟悉,正是她曾经所无比羡慕的汀荷姐。
而另一道,则是伏栀所不认识的高大身影,身穿一席白袍,气质出尘,如同得道的高人,可颇为年轻的样貌却与高人气质并不相符。
汀荷盯着伏栀的视线带着丝丝冰寒,“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妄图用这种方式篡改天机,逆转自己的命途。”
伏栀更加不解,她握紧手心,死死看着那两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庞,“......什么意思?我回来,不过是想问清楚一件事而已......父亲,你向来自诩为民生疾苦而操劳,可为何,明明能让产量翻倍的仙种,您却不愿分发下去,甚至就连已经种下的仙种都要强行毁掉?”
“你还敢问?这事岂不是因你而起?”漓王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暴戾,他指着伏栀质问道,“你可知,吃了那仙种产出之米,就会得一种绝症,浑身虚弱,日日疲乏,找不出病因,直至一点一点被吸干,数年间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一具干尸,城里......已经有上千人因你而死,你可知罪?”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让伏栀和苏远同时呆住了。
伏栀身后的百姓队伍中也传出低低的喧哗声。
身处木剑中的苏远只觉不应该如此,那点化过后的灵种,虽开灵智,但草木之精,只要根不绝,寿元几乎不会断,不至于会在结出的稻谷中施以如此手段。
而伏栀脸上是无法控制的惊愕。
她所翘首以盼,全仰赖废剑先生得来的仙种......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这分明和她所期盼的,要改变的一切,截然相反。
汀荷冷冷的声音这时才在伏栀耳边响起,“要不是金坛岛的仙长来了,我们怕是至今都蒙在鼓里......那仙种,哪是什么仙种,分明是妖种,是害人的妖种!”
“而你......”汀荷愈加冰冷的声音不断刺激着伏栀,“明明身为大家眼里的笼中女,却想要借助妖的力量,篡改自己与生俱来的命途,你想成为大家眼里的龙女,受万人敬仰,以假换真......”
汀荷的话不仅落在伏栀耳中,更是落在了伏栀身后的追随者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阵阵声音传入了伏栀的耳中,纵然伏栀眼神依然死死地盯向城墙之上的诸人,一副坚定的模样,可还是不免动摇,咬住了嘴唇,薄薄的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她所改变的一切,到头来,竟然成了害人的一切。
木剑中的苏远在伏栀耳边轻叹一声,这一声直接将伏栀动摇的心神重新稳固。
伏栀小声问道,“废剑先生......那些人,真的是因为我的那些种子而死吗......”
“我不知道,但事情还不能这么急着下定论。”
可这时,那位气质出尘样貌年轻的白袍高人此时开口了,“小姑娘,我知你肯定也是被大妖蒙蔽,被它许诺给诓骗了,不论它借给你什么力量,你都不要信,那不过都是害人的障眼法,或许一时能取得成效,可时间久了,终究还是会暴露的......”
“不如......”出尘的白袍高人微微一笑,声音宏大,令人从心底生出信服之感,“你将关于其的一切都告诉我,我来替你细数它的罪行,这样,因妖肆虐所产生的诸多祸事,也算不到你头上了,可好?”
伏栀听到这声音,顿时明白它们或许是冲着手里的废剑先生而来。
无端的愤怒几乎将伏栀淹没。
什么大妖......
什么障眼法......
难不成,救人的狗妖是假的?湖里恩爱的鸟妖......树精......看守田地的鼠妖......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
伏栀死死盯着城墙上的几人,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想要为废剑先生辩解,可她的声音无人在乎。
汀荷被伏栀盯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三年过去,伏栀的眼神令她越发不喜。
于是汀荷再度加把火,开口道,“伏栀,哪怕你偷了龙女的一切,也无法成为真正的龙女,有些东西是你一开始就注定的,从你出生那一刻就是如此......”
漓王看向伏栀的眼神也透着无比的失望,“伏栀,当初鼠妖一事,我姑且信了你,也没管你私自放走鼠妖的事,但没想到,不仅是鼠妖,其他的妖患,竟也和你有牵连。”
伏栀依然倔强地昂着头,视线里带着质疑不公的气愤,可身后传出的质疑声从未断过。
“妖......她座下的大虎不正是妖吗?”
“我总感觉田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一样,不会也是妖吧?”
“等下......我好像没发现过妖伤人的事情......田里要是真有妖,好像也没破坏过庄稼......”
“哎呀,现在不会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呢,妖的本性就是坏的......”
质疑声里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受过伏栀恩惠的人,另一派则是不明所以之人。
伏栀沉默了许久,视线的倔强之意丝毫不减。
“我,不是笼中女,也不是龙女。”
伏栀的声音带着说不清的意味,三年的行走虽然抹去了她很多东西,但过去十多年的经历终究在她的心底留下了极难磨灭的痕迹,她这句话,或许是为曾经的那个自己宣誓着什么,又似是抗争着什么。
伏栀的双眸合上,尽力平复,直到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重归坚定,她悄声说道。
“我是......伏栀。”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让城墙上的漓王愣了许久,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神情,似是在伏栀身上又看到了谁的影子。
汀荷身边的出尘高人轻笑一声,不大的声音却如惊雷般落在所有人耳边。
“伏姓......既然你死不悔改,那我便让你看清一些事吧。”
出尘白袍高人袖中一挥,一道黑影从中眨眼没出。
当看到黑影的那一刻,苏远心底一惊,数年前的记忆瞬间浮现在眼前。
出尘高人继续道,“你可知杀死你母亲的那只牛妖,拜谁所赐?”
短短的一句话让苏远的心缓缓沉到了谷地。
但苏远也知道,有些东西,终归是掩盖不住的。
想到这,苏远只能长出一口气,轻叹一声。
可这叹声落在伏栀耳中,却好似定音之锤一样,愈发昭示着即将到来之事的真实。
黑影极为矫健地落在了城墙上,张开了口,昂头嗅了嗅,视线缓缓落在了不远处的大虎背上。
那黑影是一只娇小的云猫,形态和苏远五年前所见云猫的最后一面没有分毫差别。
云猫盯上了伏栀怀里的木剑,一对猫瞳里露出了极为人性化的神色,口吐人言道,“是那支木剑......我用爪子埋起来的那支木剑,也是亲手创造了初牛王的存在,是它......点化了那只牛妖。”
云猫的话落在其余人耳中,有些不明所以,但终究能听懂,是伏栀身边的木剑创造了牛妖。
但对伏栀而言,这话却是有着其他任何人无法理解的意味在其中。
伏栀缓缓低下了头,又像四年前那样将脑袋藏在阴影里。
这样就能避开不想面对的一切......
这样就能安心地当自己的鸵鸟......
外界的一切就能和自己无关。
苏远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无法说出。
伏栀原本抱紧木剑的双臂渐渐垂下,像是失去了一切力气,木剑眼看着就要从伏栀的怀中跌落。
苏远静静看着这一幕。
就要到这里了吗?
他心里如此想着。
不过......应该够了吧。
苏远也不知道够不够,或者说,他所补偿的到底能不能和伏栀所失去的等价。
木剑渐渐从伏栀的怀中倾斜,眼看着将要跌落之时,伏栀又将木剑重新抱紧在怀中。
“你......”苏远颇为意外的声音响起。
“我其实,猜到了。”伏栀的声音极为柔和,明明悲痛却又要压抑着的柔和,“本来,我只要装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