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至尊有了新欢,一年复一年又一年,整三年,至尊没有另换新人。
至尊还将那个颇具风韵风情的女子升至昭仪,当初亲儿成为太子,她才从良人升至昭仪啊。
她不能接受至尊会对她人钟情,再有,那女子若为至尊生下一子,她的皇后位还能保吗?
其实能保,太子不会轻易替换,皇后同样不会,只要她一直教人寻不出错。
可她慌啊,怕啊。她得承认,那是个美好的女子,尤其是那股风韵,说不出的风韵,她永远学不来。
她才像是被下咒的人,乏味无趣是咒语,风情风韵更是,一碰她就偏激、失常。
诅祝不行,她便试了偶人厌胜,偷偷制了桐木女偶,仿了衣着,她对着偶人施针,想让那昭仪失宠。
一年又一年,那昭仪仍未失宠,还为至尊生下一女。
她又被不堪笼罩,偶人被她藏了,如藏起另一段不堪。
环顾周身,父母离世,兄弟姊妹不是她最亲,亲儿会是下一个至尊。
她发现,不离不弃的唯有第六节,他仍为她伏低做小。
她想着,他图谋什么就任他图谋吧,留他在身边说说话也是好的。
可不久,至尊居然以秽乱之罪将第六节下狱。
至尊何其无情,连第六节也要夺走,她恨极了至尊。
她的心思萦绕在恨上,全然忘了,她与第六节的私情会被至尊知晓。
当至尊将信砸在她身,斥她不配为后,不堪为一国之母,她一下从恨中清醒,一下心如死灰。
她,连风范也失了。在至尊心中,她一无是处。
她已一无所有,于是,无力辩解,连恨也不知该如何诉说。
这一年是永始五年,四十岁,她成了迁居北宫的“废后”。
若安分守己,将来太子即位,她或可从北宫迁出,荣享余生。
她的余生有什么?情没有,爱没有,权势也不属于她。
恨,她只有恨了。
她恨至尊评她乏味无趣,以致她为情所伤,以致数十年被阴霾笼罩。
至尊哪怕当初一言不发地离开,哪怕不贬低她的“东施效颦”,她都会一直是端方的皇后,不会与第六节有私。
可他怎会顾忌她的思想,她的心绪,他视她为无物啊,她怎能不恨。
拿出藏匿的桐木偶人,将生辰换作至尊的,她日日诅祝他不得安生。
北宫荒寂,诅祝是她唯一的取乐。
初时,还是悄悄;当得知第六节被处以极刑,她好似被解了束缚,肆无忌惮地在人前诅祝。
到底有顾虑,她取了至尊的生辰,只在心中默念,手中的针不住扎在偶人身。
婢女内侍被她吓坏了,恍觉她是疯了。
哈哈,她被当作疯妇。
至尊又来见了她,也骂她是疯妇,还有毒妇,妒妇。
他骂她,她就喃喃着“不得安生”,她不说是谁,她吓他。
他便就更气,骂得更狠,她不怕他,依旧喃喃。
他说要彻查,她依旧喃喃,她还能怕死不成?她已经一无所有。
她不怕,才发现至尊也不过是个人,五十有六了,他老了,比她苍老。
这些年的荒淫将他掏空近半,远瞧不出从前的好皮囊,怕是继续下去,他也没几年可活了。
哈哈,她狂笑,他震怒着拂袖而去。
她觉他怯了,他怕死,原来天下的至尊也不过如此,竟怯一个疯妇的言论。
真是,真是不知让人如何评说是好。
她便评他个乏味无趣吧,至尊怕死,真是乏味无趣。
她不怕死,她不是乏味无趣。
她知至尊不日就要下旨废后,也定会治她的罪,她约莫难逃一死。
她想着,她得先他一步,让他治不了她的罪,活人的她。
废后便废一死人吧,治罪也治一死人。
她要他怕,怕她的诅祝。
至尊离开那日的深夜,王皇后王姽自缢身亡,年四十有一。
那日是永始六年二月十七,仲春好时节。
次日,废后的旨意送达,侍者久未等来王皇后应旨,推门入内,惊恐发现王皇后已悬梁。
侍者当即传消息回未央宫,至尊听闻,是气急败坏。
他隐约觉出王姽是故意,以为一死了之,他就治不了她的罪。
他真是小瞧了她,好一个疯妇,不,疯状怕也是迷惑人,她就是个毒妇。敢以巫蛊害人,哪里是疯,分明是毒。
至尊其实想不及王皇后会如此作为,从她与第六节有私,到以巫蛊加害后妃,再到自缢,桩桩件件都令他惊愕。
至尊惊觉,素来安分的皇后竟是这么个丑陋模样。
皇后以巫蛊加害后妃,是个可大可小的事,至尊因着气愤与厌恶选择可大。
王皇后身死,她的母族逃不了,曾侍奉长秋殿的一应宫婢内侍也难辞其咎。
桐木女偶是如何得,总不是王皇后亲制,王氏一族能没干系吗?宫婢内侍就真没发现蛛丝马迹吗?
于是,下狱的下狱,赐死的赐死,贬废的贬废。
至尊一直记着王皇后那句“不得安生”,虽她未明指,但也绝不是盼他好。
他未将王皇后的尸身及早安葬,他想让她瞧瞧什么是死后也不得安生。
待到王氏一族倒塌,宗太后再三劝诫后,顾着太子,他才勉为其难将王皇后下葬,以太子生母的名义下葬。
王皇后的巫蛊案远比第六节的秽乱案轰动,或说,震动。
因为,比起被背叛,当世的至尊更怕死,越老越怕。
至于,王姽生前是否想及所为会波及众多人?也许想了,也许没想。
又至于,引出王皇后私情,见证王氏一族溃败的宗寿,是否有想及王皇后会行巫蛊,会自缢身亡?
其实,算计无需面面俱到,只要被算计之人尽在掌控,偏离一些,并不会使计划失败,反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宗寿并未计算王皇后施巫术,他只是将第六节身死的消息及时传入了北宫。
他知王皇后定会失态,定会偏激,而通过什么方式表露失态并不十分重要。
从小宫女枉死到王皇后自缢,期间种种事并非皆在宗寿掌控中。宗寿不是算无遗策,他只是占尽先机。
第六节是猝不及防地死于秽乱,王氏一族是猝不及防地毁于王皇后巫蛊。他的敌手不是直接死于、毁于争权夺利。
宗寿是在所有人未将他当敌手时,先一步布了局,又因势利导,致他们于死地。
卑鄙吗?卑鄙。
可争权夺利并不是靠义理取胜啊。宗寿是如此以为。
哦,还有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嗯,两件。
曾审理小宫女案的掖庭丞升了掖庭令。
小宫女案中,那七子殿中一年长宫女,在王皇后巫蛊案后,悄然出了宫。
(注:汉时,宫女出宫尚未成制。宫女出宫多数时候得靠恩赐,不是年满多少岁就能出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