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仅仅是谢潇在工作中的一段小插曲,京兆尹府庶务繁杂,她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这件事很快便被她抛诸脑后。
隔了两日,晚间她回到祁王府时,庄伯前来禀报,称有人给王府送了一份厚礼。
“是谁送的?”谢潇问道。
庄伯回答:“对方未留下名讳,一群身材魁梧的汉子趁夜将礼物抬至王府门口,一句话都没说,放下便走了。”
谢潇查看一番,只见礼物中有和田玉石、珍贵丝绸、御寒貂皮、龙涎香、冬虫夏草等诸多西北出产的珍稀物品,数量不计其数。
对方趁夜而来,连身份都不肯透露,显然是怕连累她的官声。
如此大手笔,让她不禁想起前几日见过的姜氏食府少东家。
这几日,她手下的人在公务上为姜氏提供了许多力所能及的便利,前去姜氏饭馆欺诈闹事的地痞无赖确实少了很多。
而且,姜少煜几次下拜帖请她去用餐,她都以公务繁忙为由推脱了。
“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送回姜氏,就说心意我领了,但东西实在太过贵重,受之有愧。”
谢潇安排妥当后,便闭上眼睛躺下休息。
这一夜,谢珏倒是没有像往常那样来拦腰纠缠,因为此刻他的内心也正经历着一场煎熬。
东宫之中,随着谢潇先后入职中书省并搬出皇宫,愈发显得冷寂,往日里充满欢声笑语的寝殿,如今也是冷冷清清。
谢珏手中捧着一式两份的密报,第一份是他亲手写好,交由手下传递出去的;第二份则是被人窥探后原样拓印下来的,只是还未来得及送出去。
最令人痛心的,不是背叛这件事本身,而是曾经毫无保留的信任,让谢珏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过去的一切是否只是虚假的幻象。
原来,自从珠钗不翼而飞,谢珏出走野马川之后,渊帝闻讯赶来东宫探望,这一系列事情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他身边确实藏着包藏祸心之人。
谢珏看着脚下跪着的宋迎恩,语气冷若寒霜:“当她提醒我身边可能有内奸时,我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却唯独没有怀疑过你。”
宋迎恩卸下了双翅幞头与绯红色的大袖官服,昔日威风凛凛的太子心腹,今日却神情萎靡,如同将死之人。他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黯淡而空洞。
“是我对不住你。”宋迎恩低声说道。
谢珏的眼眸深邃如幽潭,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我出走夙洲十八年,你数次前往江南看望我,与我坦诚相待,不计生死地帮我。如今我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年纪轻轻就官居正四品,只要老老实实熬资历,中年以后做到一品大员都不成问题。为何却要泄露我的秘密,陷害我?”
宋迎恩深知信任被人撕碎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不愿谢珏过分伤心,于是解释道:“与你性命攸关的关键信息,我一个都没泄露。我提供的消息都是与你相关的,会让你吃些苦头,却不会让你遭受灭顶之灾。”
谢珏愤怒与悲伤交织,终究还是不忍心朝他怒吼:“若不是苏氏用那珠钗威胁我,差一点,她和谢晋就能成为阶下囚,我与簌簌便能双宿双飞。你还觉得你没想害我?”
“我把你的珠钗提供给贵妃,只是为了泄露祁王是女儿身的事,但我不知道这珠钗背后的含义,更没料到谢晋会以此大做文章,还给了你三天之约。是我对不起祁王,对不起你。”
谢珏心口传来一阵阵钝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疼得几乎让人无法站立。
“那你说,你把我的消息提供给苏氏,得到了什么?”
宋迎恩笑意凄惨,心中像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我去夙洲探望你时,喜欢上一名青楼女子,万字号倒闭之后,她就没了音信。我查到是谢晋将她关了起来,若我不在宫中帮着贵妃,那她恐怕性命不保。”
谢珏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崩塌:“你为了你喜欢的女子,就要把簌簌推向深渊?簌簌何辜?你有事冲我来不行吗?再说,你想找人跟我说啊,为何要受谢晋的威胁?”
“太晚了。”宋迎恩被谢珏一连串的刨问,问得羞耻难耐,“我自从在夙洲见到她,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兄长与嫂嫂不同意我将一名青楼女子娶回家,我也实在难以向你开口。”
“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要背叛我?”
谢珏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失望至极地看着他,“任何人泄露我的消息,都不会令我如此生气,可为何偏偏是你?既然已经背叛我,范大人与东宫因风疫殉职的下属,你为何还要替我出钱?为何还要帮我?”
宋迎恩悲极反笑,与他一同嘶吼:“我想救绛寒,但不想真的害你,所以我一边害你,一边帮你,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懂吗?”
“你觉得我为了一个女子痴狂,你难以理解,是吗?”宋迎恩不等谢珏回应,便站起身来逼问他,“你当日为了三日之约,宁可自尽也不愿泄露姜簌簌的身份,要知道你是太子,不是凡夫俗子!难道这世上就只许你为了一个女子痴狂,别人就不行?”
谢珏浑身一震,没错,同样的处境、同样的难堪,他也曾经历过。
往日里,他确实为宋迎恩的立场考虑太少,对他的私生活关心太少。
作为上司,他给予了宋迎恩极大的信任与尊重,但作为朋友和生死与共的兄弟,他确实不够格。
谢珏愤怒的心情在这一刻逐渐释然,但他无法替姜簌簌原谅宋迎恩对她造成的伤害:“你先回国公府去,这段时间不要进宫了。”
“只撤职,不杀我?”
宋迎恩眼波剧烈颤动,如同海面上被狂风吹起的波涛,“我若活着,谢晋和贵妃还会找上我。”
谢珏略微思忖后,说道:“我给你一些人手帮忙,你先去解救绛寒,回来再说。”
宋迎恩眼睛瞬间明亮如星:“你不怪我了?”
谢珏心中无法释然,却终究不舍狠狠责罚他:“我不怪你是因为私交,但毕竟是你把簌簌推入险境,若下次你再敢伤害她,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宋迎恩如释重负:“好,我会寄信同她道歉,今后我离她八丈远。”
谢珏愿意给他机会,宋迎恩也大方坦荡:“钱的事一笔勾销,就算是我偿还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