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偶尔出现一种奇怪的感觉。孟楚本以为这是因为她身体不舒服,但是现在——
她不敢这么想了。
三年了,这种症状依然会时不时地出现。
医者不自医。
谢孟两家因为之前成婚之事到底生了些隔阂,相互来往少了许多,她和谢嘉煜的婚事自然搁置不谈。
孟楚心里高兴得很。
由于之前逃婚一事让爹娘在大喜大悲间伤了身体,这几年孟楚琢磨着他们神色,出城的想法已然淡了许多。
她在城中最负盛名的一家医馆隐姓埋名做起了学徒,偶尔会出现在柜台后为一些贵人诊脉拿药。
她头脑虽不灵光,但是这些年也算摸清了些发病的规律。
孟楚发现,只有那些身份甚是尊贵的人靠近自己时她才会发病,偶尔柜台前出现几个衣着朴素的人,孟楚也会犯病。
孟楚隐隐约约猜测自己大概是生了不知名的富贵病。
对于后者,孟楚认为他们要么就是不愿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要么……就是大户人家外室生的儿子和女儿。
尽管有了些眉目,但是孟楚仍然有些担忧。
因此,这日她特地找到医馆中最厉害的大夫为她诊脉,好看看她到底是患得何病。
一只手缓缓放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孟楚期待地看向一脸严肃深沉的大夫,满是希冀地问道:“前辈,情况怎么样?”
大夫扭头眯着眼看她,语气嗔怪:“你身子骨硬朗,一点没病。”
孟楚可怜兮兮地摇头:“不可能,一旦遇到某些人,我的心就会出现毛病。”
“什么毛病?”
孟楚苦着脸:“痒痒的,就像一根羽毛扫过似的。”
大夫神情变的古怪:“该不会是你动心了吧?”
“怎么会?!”孟楚瞪大眼,“半个时辰前,一个女子来到了店中,我也发了病呢!”
大夫神情依然古怪:“有没有可能,你对那个女孩子动了心呢?”
孟楚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前辈,您不要开这种玩笑了,这件事真的对我来说很重要!”
大夫抬起了手指,看着她,双眉紧紧拧在了一起。
“这世间,竟然还有我瞧不出来的病……”
孟楚欲哭无泪。
“我看不出来。”好久,大夫终于下了结论。孟楚埋头苦叹。
柜台后还站着另外一个学徒,是个比孟楚小上两岁,名叫童雪的少女。
孟楚和大夫说完话,她便将孟楚拉到了一旁,好奇问道:“阿楚,你的情况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童雪的眼睛霎时发亮:“你不觉得,这很厉害吗?”
“厉害?”孟楚诧异地看向她。
“钓金龟婿啊。依你的描述,只要站在最繁华的街道前,心若起了反应,那么那个人的身份必定大富大贵。”
孟楚依旧困惑,童雪继续道:“那些打扮金贵的人不好招惹,得接近那些衣着简陋或者一般的男人,我们会陪着他走过艰苦岁月,等熬过那段日子,身份自会上一层台阶,不,是好几层台阶呢……”
孟楚愣愣听着,竟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童雪蓦的攀住她的手臂,希冀地看向她:“好阿楚,若你真的把我当朋友,便为我找这样一个男子吧。”
孟楚摇摇头,童雪惊奇道:“怎么,你不愿帮我吗?”
孟楚垂眸:“我觉得,若是我的情况暴露,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好姐姐,你性情这么好,从不招惹人,怎么会有人杀你?”
孟楚依然拒绝:“不行。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阿楚!”
孟楚的再三拒绝让童雪气愤不已,忍了几日,终是忍不住在茶铺对好友抱怨此事。
她环视一圈,四周并没有多少人,身后不远处,一个青衣公子正在意态悠闲地啜着茶。
童雪悄声倾诉:“这么厉害的东西,她竟然想要让人帮她治……”
“我不过是想要钓个金龟婿,这对别人来说很难,但是对她来说多简单啊。举手之劳的事,她怎么就不想帮我?”
好友附和着:“她心思狭隘,大概是怕你抢了她的好处吧。”
童雪想了想,也觉得有理,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我平时对她多好,清洗和挑拣药材时会尽力帮她一把,谁想她这种事都不愿帮我……”
童雪气的站了起身:“这茶我越喝心越堵,不喝了!”
出了茶馆,童雪便和好友分道扬镳,向着医馆大步走去。
一个青衣人影倏地挡在她的面前,一脸诧异地看向她。
“姑娘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童雪皱起眉。她刚才说的话,难道他全都听到了?但是……那么远的距离……
青衣男子轻笑,缓缓抬手,向她递过一两银子。
“还请姑娘和我详说。”
从走进大堂开始,一直到了柜台前,孟楚感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打量了一眼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童雪这几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没有来过医馆,因此,孟楚只好一并领了她的事情,每日都变得分外忙碌。
一个时辰后,医馆中来看病的人渐渐增多,资历深的大夫忙不过来,孟楚走到柜台后,为一个有些着急的男子搭腕诊脉。
面前的男子戴一顶乌金束发冠,身上的玄色锦袍间绣着繁复的暗纹。
孟楚的心又起了反应。她伸出手轻抚自己的心口。
眼前男子必定身份尊贵,孟楚不敢误事,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细探他的病情。
之后又来了几个人,孟楚再未出现任何反应。
过了午时,又过了两个时辰,孟楚带着满身的疲惫走出了医馆。
不知为何,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孟楚慌忙回头,身后行人尽是行色匆匆,无人再看她。
她茫然转过头,拐过一处较为冷清的巷道,倏地,耳边传来一声奇异骇人的猫叫。
惊吓之中,孟楚急切向前跑去。顷刻之间,一道溅起的风浪自身后袭来,巷道狭窄,根本不能躲闪。
孟楚被风浪袭到,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狼狈倒去。
还未站起,额前的碎发微动,又一道攻击自身后袭来。
风浪明显比上一道厉害。孟楚惊惧地想着,也许,她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
“嗷呜!”
猫叫又响起,身后忽然又冲来一道风浪,孟楚害怕地埋起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攻击始终都没有到她身上,孟楚心有余悸地抬起了头,颤抖地回视身后的一切。
一柄通体幽蓝的长剑正横在她面前,长剑之后,一个如松如月的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孟楚一时不知是惊还是喜,片刻,她张开唇呆怔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谢思行移开目光,沉声回道:“是一个猫妖,它想要杀了你。”
孟楚瞪大眼睛看向他:“猫妖……死了?”
谢思行摇头,掠过她一眼后便向另一侧走去。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孟楚生出些苦闷,不由大声问道:“您是今日才回到天京城吗?”
谢思行回头望她,眸光有些幽深。
“是。”他提醒道,“这几日便不要出门了,猫妖逃了,可能会再找机会杀你。”
孟楚看着他好看眉眼,痴痴地点了点头。
直到谢思行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孟楚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同是谢大人膝下子女,怎么谢思行和谢嘉煜两个人的性情如此天差地别?
孟楚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半晌,她记起谢思行的劝告,慌忙回神向孟府跑去。
三年来,各地妖患频发,愈演愈烈,大大小小的争斗不断。
谢思行自不能安心待在山上,常常孤身一人下山除妖。
辗转许久,他才发觉已然临近了天京城。心绪纷乱,谢思行定了定神,迈步走入谢府。
谢怀义正好休沐在家,听到管家禀告谢思行回来的消息,立刻走出书房去前院迎他。
谢思行并不常回家。算下来,父子两人已经几近有一年未曾相见。
一见到回廊尽头熟悉的身影,谢怀义健步如飞,顷刻便来到了谢思行的面前。
谢思行垂下眼睫:“爹。”
谢怀义不无激动地看着眼前的人。打量了许久,他担忧地问道:“这次出去,没有遇到什么厉害的妖吧?”
谢思行微微摇头。
谢怀义欣慰地拍他:“以你的本事,恐怕这世间并没有多少妖能单打独斗胜过你了。”
谢思行又是摇头:“山外有山。”
谢怀义开怀大笑,用力拍他的左肩:“思行,你还是那么谦虚。”
行至一处,谢思行想到方才的事,低声问道:“近日,城中可有发生什么猫妖袭人的事?”
谢怀义皱起了眉:“怎么,难道你才到天京便撞上了一场命案?”
“我及时拦住了猫妖,那人后来逃脱了。”
谢怀义眉头紧蹙,片刻,他看向谢思行,不无期待地问道:“你难得回来,不如在谢府多待上几日?”
谢思行抬眸看他,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有一个朋友邀我去灵锦乡住上几日,我接受了他的邀请。时候渐近,我不能在天京城中久留。”
灵锦乡……谢怀义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阵,不由得眉头紧锁。
“这地方,不是有很多刁民和作恶的妖吗?”
谢思行轻笑:“他说这里已经变了许多。”
谢怀义心中苦叹。明明知道这是他的借口,却偏偏拒绝不得。
从前的事,终究是他有愧于他。到了今日,又不知该如何补偿他。
“什么地方?”一个声音蓦的自不远处传来,谢嘉煜抱臂走来,信手看着谈话的两人。
看到他,谢怀义心情更为复杂起来,愁眉瞪了他一眼,同他说了谢思行的事。
“原来如此。”谢嘉煜目光扫过两人,蓦的轻嗤道,“真是羡慕兄长,习得一身本领,能够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还能自由来去。我不通武艺,这几年来,爹一直不肯放我出去。”
谢怀义心中火苗蹭蹭地涨:“你就算去了外面,又能做什么事?”
谢嘉煜毫不畏惧地回视他:“我待在谢府,又能学到什么?元叔还在泉州,我此次出去,正好同他学些治乱的本事。”
谢怀义猛地甩了甩衣袖:“别说了,此事我绝对不会同意。”
谢嘉煜冷嗤:“看来爹是想亲眼看着我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了。”说完,他愤然转身离去。
谢怀义忿忿看着他,片刻,才想起谢思行还在身侧,不由有些歉然道:“思行,你弟弟说话还是这么冲。”
谢思行眸光流转,行了许久,缓缓说道:“若他想去,爹便让他去吧。”
“思行,你……”谢怀义有些惊讶。
谢思行正色看着他:“他是明理识体的人,又聪明果断,若出去磨炼一番,定能做出一番事来。”
谢怀义怔怔看了他一阵,蓦的,他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他出去也好……”
谢思行低下头,忽然听到他一声低叹:“若是膝下有个一儿半女,我至于这么担心嘛……”
都承志觉得幻妖就是他人生的绊脚石。
回想他人生的前三十年,从草根一路登上青云梯,是多么令人敬仰钦佩的经历!
可是,自从在天京城中碰到幻妖后,他便一直在走下坡路。不止,到最后他都刹不住脚步,直接从半道上滚到了地面。
一个字概括:惨!
对此,身边的好友刘协感同身受。
幻妖的计谋,让两个人从皇城被贬到了冀州城。
之后,幻妖假扮谢思行误导了他们,又让他们被迫离开冀州退守到了辽阳。
之后的之后,幻妖被人捉到了辽阳然后身死魂消,后来查出来是被闷在装药材的箱子里运过去的,而他们两人恰好搜寻过运药材的人。
于是,都承志和刘协毫无意外地再次被贬了。
从云端坠落到地狱,从地狱再坠落到地狱的底层,都承志背着一小包东西来到灵锦乡的第一日,心中的挫折和绝望直接让都承志红了眼。
灵锦乡是个什么地方?穷山恶水,街上到处都是苦大仇深的百姓。这里几乎聚集了整个大晟全部的盗贼和匪寇,还有妖会不时地作乱。
初来灵锦乡的第一年,都承志鬓边的黑发几乎全白了。
好在刘协始终陪着他,身边还有亲眷也一直安慰他,都承志才没有挥剑自刎。
——后来他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
就在他放弃那个决定的一个月后,灵锦乡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初见她的第一面,都承志觉得她有些眼熟,一动不动地瞪了她许久,身旁的刘协好心地提醒他。
“和你的仇敌很像。”
都承志忽然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一脸漫不经心的女子,脱口而出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刘协在背后捅了捅他。
女子不屑地轻嗤了一声:“你说的是那个被画在通缉令上的妖?”
都承志一惊:“你竟然知道?”
女子匪夷所思地看向他:“当然,我路过的每座城池都有,除非我眼瞎,否则不可能看不到。”
都承志苦大仇深地看向她,女子无奈地摊开双手抱怨:“这张画像刚贴出来的时候,一些亲邻吵着闹着要抓我,让我只好遮掩面目奔走他乡……如今这画像上的妖死了,我苦尽甘来,终于能自由地来去了。”
都承志露出同情的目光:“你看起来同她面目一模一样,想必当时受了很多苦吧。”
女子怅然叹道:“那些往事,就让它们随风消逝吧。我已经不想再回忆它们了。”
一阵伤春悲秋中,刘协好心给她建议:“灵锦乡可不是一个安家的好地方,你还是尽快离去吧。”
女子有些感激地看他一眼,但却依然坚定道:“没事,我这个人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一个弱女子想长久地待在这里,简直是痴人说梦!
两人相看一眼,无奈任由女子去了。
原以为这女子会挨不住灵锦乡的歪风邪气,两三天便会打道回府。但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甚是孱弱的人,竟硬生生地扭转了灵锦乡的情况,让这片地方在两年之内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变成了一个祥和安定的桃花源。
每每望见街头笑闹和谐的场景,都承志和刘协二人都会为之一惊。
出于欣喜,在一次偶遇女子之际,都承志由心夸赞她道。
“幻妖是我人生的绊脚石,而你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活菩萨啊。”
女子幽幽地看着他,神情蓦的变的阴郁。
“是么?”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都承志以为她不想听到幻妖这个名号,不由歉然地看了她两眼。
倏地想起还不知道她名姓,都承志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刘协同样探究地看向她。
能有那么一身厉害本事的人,必定出身不凡。
女子唇边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我的名字,你们当真想要知道?”
两人点头。
女子大声笑了出来,声音如银铃般。许久,她终于止住笑声,但唇边仍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郁繁。郁郁葱葱的郁,繁花似锦的繁。”
都承志和刘协相视一眼,衷心夸赞道:“好名字啊。”
郁繁支着下巴看着两人,一双晶亮的眼眸中满是揶揄和轻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