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轩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他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寒意锥心刺骨,他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程钰那张惨白的脸。
“程钰?”
姜逸轩低喃一声,瞥见程钰脚边的拐杖和那条上着夹板的断腿,脸上浮现出心疼和担忧:“你的腿如何了?”
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了起来。脑子尚未反应过来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眼前的男人便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程钰的脚上着夹板,尚不能弯曲,便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揪着姜逸轩的衣领把人提到眼前。
俊美的脸上似笑非笑,阴鸷的眼神死死地打量着姜逸轩那张病态又俊朗的脸,那双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似是压抑着滔天的怨恨,好像恨不能用眼神将眼前之人撕碎。
然而,这浓浓的恨意之下又饱含着求而不得的执拗和痛苦,透着一股疯劲,好像在他眼前的是一朵美得不可方物却又带着致命剧毒的花,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摧残,把他弄脏,把他毁掉,将他彻底的据为己有!
这样的程钰让姜逸轩感到陌生和恐惧,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眼前之人掐着脖子狠狠地拽过来。
程钰丢了拐杖,轻轻抚上姜逸轩冰凉的脸,动作极尽温柔地为他擦掉脸上的水珠,声音温柔至极,也阴寒至极:“终于醒了?手底下的人不懂事,给你下了迷药,药劲猛了点,你感觉如何?”
姜逸轩紧紧地盯着程钰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睛,感受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
他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栗起来,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声线低弱颤抖:“程钰……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程钰嗤笑一声,突然松了手把姜逸轩狠狠地推倒地上,指着自己的断腿,咬着牙缓缓道,“姜公子还真是薄情啊,我这条腿怎么说也是为了姜公子断的,我现在是个残废了,难道你不该来照顾我吗?”
未等姜逸轩回答,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变得阴寒刺骨,带着浓浓的恨意死死地盯着摔倒地上的姜逸轩。薄唇轻启,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个尖锐刻薄的字眼:“姜逸轩,以前我捧着你,爱着你,你不屑一顾,把我的真心一次次扔在地上践踏!先招惹我的人是你,始乱终弃的也是你!原本我已经打算放你离开了,可你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逃离,我就那么让你厌恶?我的爱就那么让你避之不及?”
姜逸轩被推摔倒时后背撞到了桌角,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眼角泛起泪花。面对程钰声嘶力竭的质问,他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回答。
看着程钰的断腿,心疼和愧疚像毒药腐蚀着他的心脏,让他痛得快要窒息。他抬头看着程钰,眼尾泛着红,眸中蕴上一层水雾,低沉的嗓音有几分沙哑:“对不起,我……”
他顿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毒发的时候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想过会有解药,更没想过程钰会冒着生命危险去为他寻解药。
自从大理寺地牢里刺他那一剑之后,他以为程钰对自己早已恨之入骨,殊不知,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在为他付出和妥协。可是他,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了程钰。
眼前的男人厉声质问他的爱是不是就那么令他避之不及?
怎么可能呢?那是他心里最珍贵的宝物,是他穷极一生也舍不得放下的执念。
他很想告诉程钰,自己真的很爱很爱他,他的爱于他而言是最温暖的归巢,更是莫大的救赎。可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因为出于何种不得已的原因,他一次次抛下程钰是事实,一次次的伤害程钰是事实。
而他,无可辩驳。
姜逸轩内心的独白没有说出口,程钰也不想听。他冷冷地睥睨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弯腰捡起拐杖杵着,慢慢走到软榻前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热茶,冷然道:“昨夜太尉郑黎安被人刺杀,当场殒命。他是被弓箭射杀,三箭正中心脏,如今这整个临安城能有这么大能耐的,就只有你了!”
他持起茶盏将茶汤一饮而尽,看向依旧浑身湿透跪坐在地上的姜逸轩,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尽收眼底,冷笑一声:“陛下刚命郑黎安负责年尾祭礼的治安,诏书还未下达太尉府,郑黎安就遇害,这事轰动朝野上下,陛下可是大发雷霆,命京兆尹府和刑部彻查此案,务必要找出凶手!”
“我知道人是你杀的,你刚解了毒就迫不及待地逃走,就是为了去杀郑黎安,我想知道这背后的缘由!”
姜逸轩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瞒不过程钰,可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杀郑黎安正是为了他。
如今他举目无亲,一无所有,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但绝不能把程钰牵扯进来。
程尧死后,程钰虽仍得陛下信任,可他在朝中的处境依然很艰难。北境军和岭南军的两大将领陨落,边境群龙无首,岌岌可危,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上爬,把这两大军营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放眼整个南蜀国,最有能力的武将就是郎中令程钰和禁军统领孟凡。
孟凡身为禁军统领,自然不可离开皇宫,再加上陛下对程钰信任有加,这最终的军政大权,有极大的可能会落入程钰之手。
如今不知有多少人都在挖空了心思想要将程钰踩下去,郑黎安就是其中一个。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绝不会让这些人有可乘之机,只要他活着一日,他就会护程钰到底!
只是这一切却不能让程钰知晓,否则以他的性子,即便是自己被别人整死,他也绝不会让姜逸轩去替他冒险。
姜逸轩苦笑一声,淡然道:“为了报仇。”
“报仇?”程钰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冷着声音嘲讽,“你还真是爱报仇,这郑太尉又与你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让你不顾一切代价也要杀了他?”
“深仇大恨倒也谈不上,我入狱之时他在陛下面前参我,希望将我五马分尸,以儆效尤。你知道的,我睚眦必报,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程钰眯起眼睛,手中把玩着那只饮过的茶盏:“你以为我会信?”
“信不信由你。”
“就是了这么点小事,你就如此莽撞行事,你这话糊弄糊弄别人可以,却糊弄不了我!”
“哈哈哈哈……”
姜逸轩冷笑一声,脸上流露出无奈和凄楚:“以前天真,总以为万事万物皆有法则,做任何事都讲求公事公办,结果连自己都搭进去了也未能如愿。既然如此,我还在乎什么规则呢?反正我现在无牵无挂,谁让我不开心我就杀了谁,这可比绞尽心思让律法处置他们简单多了!”
程钰突然发起怒来,把手中的茶盏砸到地上,厉声怒喝:“你不是这样的人!”
“是你自己将我美化了,你喜欢我,所以你觉得我哪里都好,其实我本就是这样一个张扬跋扈的人,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我对魏询不就是如此吗?”
程钰紧咬着牙关压制着满腔的怒火,看着一脸轻狂的青年一字一句道:“你就不怕我到陛下面前指证你?”
姜逸轩无谓地笑了笑:“我说了,我现在无牵无挂,我什么都不怕!”
“好!”程钰拍掌站起来,“你傲气是吧?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示弱!”
说着,冲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立刻有人推门进来了,姜逸轩扭头一看,是昨夜领头的那个护卫。
程甲对着程钰恭敬地行了一礼:“主人!”
“把他关进密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