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的晨雾裹着浓重药味,孟白露跪坐在青石板上捶打药臼,槌柄缠着的绷带早被苍耳汁染成墨绿。她耳后别着的木槿花突然颤动——是林子枫在身后抖开浸血的床单,水珠溅湿了她半截襦裙。
“药汤该换方了。林子枫将铜盆搁在火塘边,指尖还沾着茜草汁,“三碗水改作两碗半,能省三成柴胡。”
孟白露正要应声,帐帘突然被剑鞘挑开。孟洪彦的狮心鳞甲撞碎满室药香,甲缝里嵌着的碎骨随步伐簌簌掉落。他目光掠过妹妹泛白的指节,最终钉在林子枫腰间晃动的青玉药锄上。
“新的军令。”孟洪彦抛来半卷的军令,“申屠骑兵已踏破羿家防线,直逼璟陇城。这次,子枫还有没有兴致随哥哥走一趟?白露这边我......”
铜药匙跌入陶瓮的脆响里,孟白露起身时带翻药筛。苍术籽滚过青砖缝隙,恰被孟洪彦战靴碾进尘粉里。她攥着染黄的麻布,指腹摩挲着昨夜刚给林子枫补好的袖口破洞。
“何时动身?”林子枫解下药锄缠绳,绳结却打了死扣。
“辰时三刻,从骐骥厩挑马。”孟洪彦忽然握住妹妹颤抖的肩,“白露要去城南分药处......”
“兄长!”孟白露指尖陷进兄长臂甲冰凉的鳞片,“分药处一会儿就去。”她转身抓过晒药匾,茴香籽却在颤抖中撒了大半。
林子枫突然按住她整理绷带的手。那些浸泡过三七汁的布条,此刻正渗出与他掌心相同的温度:“北坡新采的龙胆草......”
“知道,要避开正午露水。”孟白露抽回手时,袖中香囊滑落半截丝绦。那是用三十七种药草缝制的驱瘴囊。
孟洪彦的破阵槊突然轻敲药柜,惊起满屉晒干的忘忧草。他背身掀开帐帘,晨光割裂满室氤氲:“配一匹快马给子枫。”
待铁甲铿锵声渐远,孟白露忽然将香囊塞进药箱夹层。她低头整理染血的银针,却把三棱针与梅花针混作一堆:“子枫哥,给你......山林里的瘴气......用九蒸九晒的艾绒最好。”
林子枫取下梁上风干的接骨木,轻轻放进她捣药的铜臼:“白露,此去贺清,下回不知何时归来,若是......”
铜杵重重砸在臼底,惊飞梁间栖息的药蝶。孟白露耳坠晃碎晨光:“子枫哥哥,莫要说不吉利的话。”孟白露轻咬下唇,眼中泪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却哽在喉间,“你与兄长此去,定要平安归来才是。”转过脸望着林子枫,“你千万别......”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药炉白汽吞没了最后半句未尽的叮嘱。
......
玄龟关的夕阳将战旗染成凝血色,卫恬丽抱剑倚着垛口,看城楼下粮草车碾过满地屋瓦碎片。她腰间缠着的银丝软剑突然轻颤——是路朝南在抛接青梨,果核正巧砸中她悬在檐角的艾草香囊。
“师姐的'千机引'还是这么灵。”韩诗琼用剑穗缠住滚动的青梨,杏黄流苏扫过城墙新补的箭痕,“前年中秋比剑,大师姐就是用这招隔着三进院打落我的桂花糕。”
卫恬丽弹去甲缝里的艾草灰,忽然从袖中抖出油纸包。两块嵌着松子的麦芽糖粘在粗麻布上,糖霜里还混着去年宗门雪战时冻住的木棉瓣:“陈家商队捎来的甘草糖,比韩师妹偷藏的蜂王浆耐烧。”
路朝南突然对着城墙砖猛咳,惊飞栖在狼烟墩的寒鸦,他耳朵在暮色里泛红。
“小师弟的'鹞子翻身'若是再快半分......”韩诗琼的剑鞘精准戳中路朝南后腰旧伤,“那日藏在裁判席后啃烧鸡的就不是你,而是......”
卫恬丽的软剑突然卷住两人手腕。剑身映着城楼新挂的铜铃,铃舌上缠着的红绳还是用驱瘟符编的:“听说九鼎殿那帮人的尸毒遇血生烟,记得把护颈甲多缠两层葛布。”
路朝南摸出个鎏金小药盒,盒盖上赫然刻着南华剑派药堂的避毒纹:“韩师姐特制的艾草香饼,塞鼻孔能撑三个时辰。”他忽然朝西北方拱手,“比试时往我茶壶掺巴豆的恩情......”
韩诗琼的剑穗突然扫过他喉结:“总比某些人用蜂蜜引马蜂蛰裁判,害得药堂长老的假发......”
“咳!”卫恬丽甩出两枚青铜药铃,铃铛里滚出裹着蜡封的药丸,“你俩别斗嘴了,焚尸时记得在上风处洒硫磺粉。”她忽然用剑尖挑起路朝南歪斜的护腕,“别学诗琼当年在毒瘴林,为追山雀弄丢半副软甲。”
韩诗琼突然将剑穗拆成两股,杏黄流苏缠住路朝南的剑鞘:“就像某人在寒潭洞偷烤地瓜,炸飞掌门闭关的......”
“走了!”随即佩剑出手,勾回那险些坠下城头的药囊。她微微一顿,又道:“倘若遇上九鼎殿的人,须得加倍小心。若是不敌,逃之夭夭,亦非耻辱。师弟你的轻功,世所罕见,带上韩师姐,定能脱身。若是真遇上了了不得的强敌,那便想想咱们十二岁那年,如何联手将演武台掀了个天翻地覆!”
“放心吧,大师姐,自会照顾好三师姐。”
“大师姐无须挂怀,你且安心回去,贴身护卫那位温文尔雅、英俊潇洒的端木怀歌公子便是。我等自是不会前去打扰,嘻嘻嘻……”
......
麟隅堡的北风裹挟着冰碴,刮过孟洪刚甲胄上的箭痕。他握紧手中长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远处被风雪遮蔽的山峦。孟洪山站在他身侧,手中捏着一封皱巴巴的战报,指尖微微发白。
“ 申屠军过了猩狐陉。”孟洪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羿家在黎光城败得太快,申屠军的铁骑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孟洪刚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羿家这次栽大跟头,家主被擒,最精锐的羿鳞卫被灭。申屠军攻下梅林关与黎光城后,下一步必定会调转兵力,来攻打我们的麟隅堡。”
孟洪山将战报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麟隅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纵使他们若从北边绕过来,也撕不开我们的防线一个口子。而且三长老来信,马上派人增援协防。”
孟洪刚转身看向城楼下的关隘,风雪中隐约可见床弩和炮车的轮廓:“床弩和炮车还能用,但数量太少,只能作为辅助。我们得想个办法,让申屠军在这里吃个大亏。”
孟洪山眯起眼睛:“二哥你的意思是……”
孟洪刚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申屠军骄横惯了,他们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依托麟隅堡的险要地势,先消磨他们的锐气,等他们疲软之际,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孟洪山转身望向城楼下的伏兵营地,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已经让手下在关外布下了陷阱,只要申屠军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孟洪刚握紧长刀,目光如炬:“好!我们兄弟二人联手,定要让申屠军尝尝失败的滋味。”
西北风中,兄弟二人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远处的山峦隐约传来马蹄声。
西北风渐大,麟隅堡的城楼上,战旗猎猎,孟家兄弟的身影逐渐模糊,远处隐约可见申屠军的斥候正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