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等车到上车骆无津都没有停下过嘴,下车的时候谢知盐以不方便为由才挂电话。
谢知盐又乘换了公交车和小客车回到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
天空中,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湿冷的水汽。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的更加冷清,大家选择在外打工,发展好些就开始迁居。
镇上的居民少了许多,年幼时期那些熟悉至极的店铺关了张。
居民楼破败不堪,毫无生气。
天色黑得早,从远看过去只亮了几盏余灯。
街角排排的老槐树秃了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是瘦骨嶙峋的老人在无声地年复年等待亲人回家。
寒冷的风扫过脖颈间,谢知盐耸了耸肩膀,走进街区里。
她拖着行李往小镇菜市场深处去,一个大妈嗑着瓜子,守着摊也就不无聊了。
“哎呀,是常春家孩子,你放假回来了!”
“林阿姨,是我。”谢知盐乖巧的朝人点头,客气地询问:“今年生意怎么样?”
“哪年都一样。”
林康是看着谢知盐长大的,出落的越发水灵,打小就听话懂事,街坊邻居喜欢得不得了。
小时候欢闹些,现在乖静许多。
不像她们家那个小子混球,这闺女又从不用操心学习。
“常春又去果园,还没有回来。”林康对着谢知盐招手,“来阿姨坐会儿唠嗑,等她回来再一起回家吧。”
“好。”
林康拉着谢知盐手反复看她的脸,“好孩子,长得又漂亮了。”
“小生弟弟呢。”
“在楼上写作业,这个孩子气死人了一点都不省心,今天下午趁我睡着溜出去跟其他男孩跑去玩小鞭炮。”林康的话语态度立马调转个十八弯,“被我抓回来揍一顿,现在老实了。”
“你这孩子好啊,从不让人操心,常春有你也安心。”林康人看向女孩的目光里,满是藏不住的宠溺与喜爱。“听说你高中考的我们这最好的临七中学,可真了不起。”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揪着衣角,微微颤抖着,眼神也开始游离不定,不敢与对方直视,“我只是运气好。”
“咱们这里最好的中学,考上个好大学是没有问题的!”林康当她是谦虚,“只要努力就有收获。”
她脸上的笑容也极为勉强,像是硬挤出来的,肌肉都显得有些僵硬,“是的,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前几天我听你妈说,你们已经选科,你选的全理是吧。”
砰砰砰的跳动是心脏声,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原本清脆的嗓音变得干涩而沙哑。
心跳如鼓擂,胆战心惊。
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眉梢轻轻挑起,眼角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的,我选的全理。”
“选理科好啊,以后工资拿得高,从小县城走到大都市能赚到更多更多的钱咧。”
“康姐,还在看生意呀。”
中年女人脚步匆匆,发梢还沾着几片果园里的树叶,衣摆处也蹭上了些许泥土。
竹编的背篓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里面装满了刚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果实,果香四溢。
“妈。”看到人出现那刻,谢知盐立马站起来。
常春看了她一眼,又和林康聊了几句家常。
“回家吧。”
这是对谢知盐说的。
楼道昏暗,路灯闪了又暗。
时不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将这狭小的空间拖入无尽黑暗。
墙面的涂料大片剥落,裸露出里面粗糙且泛黄的水泥层,上面还蔓延着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痕。
“开门。”常春把钥匙递给她,指使她。
她乖乖地接过手里,随后伸手握住那扇斑驳的门把手,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
用力一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长鸣,门缓缓打开了。
屋内的景象在昏黄的路灯映照下更显破旧。客厅的天花板上,几处墙皮已经脱落。
墙壁灰泥剥落,斑驳陆离,污渍与裂痕交错纵横,仿若岁月沧桑的纹身。
谢知盐摁下开关键,屋内昏黄灯泡在寒夜中摇曳,竭力散发微弱光芒,却被黑暗吞噬大半。
谢知盐把行李箱往里面推去,想要帮常春取下背篓,又被拒绝了。
谢知盐沉默的把行李放回房间后出来,看了一眼在厨房已经开始忙活晚饭的常春。
不作声跟在常春身侧,主动要求帮忙。
还在择菜的常春头也不抬,“把肉切了,冰箱保鲜格里。”
“好。”
两个人不需要太多菜,仅仅一份青椒炒肉足矣。
“在学校怎么样,听课听得懂吗。”常春每一个问题都像利箭,精准地射向孩子,“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的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还可以。”谢知盐的话很少,眉头紧紧皱起,嘴唇下意识地抿成一条直线,“没有什么麻烦。”
“临七中学教育资源还不错,你好好听我的话,选理科,大学再读个会计,二十五岁前结婚,我这一生就圆满了。”
谢知盐顿时觉得嘴里的饭菜难吃至极,食不下咽,没有继续动筷。
“怎么不继续吃了。”
“妈,二十五岁前结婚是不是疯了。”她的眼眸中却透着深深的无奈,像是一潭被冰封的湖水,尽管湖底岩浆翻涌,湖面却依旧平静而冰冷。
“我是为你着想,你是唯一的孩子,我为了你谋划是想要你过得好,早点结婚才有依靠。”
她别过头去,避开对方的视线,双手不自觉地抓紧衣角,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你有没有想过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在陌生的男人手上,嫁错就是不幸。”
常春打断她的话,满脸不悦:“嫁对就是幸福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年纪小的女孩根本就不懂,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
“不许早恋,高中大学都不可以,现在学校里面的小男生什么都给不了还没有本事,你别像那些有病的女孩,傻乎乎跟男生肚子搞大了,回来丢我脸。”
谢知盐脸色平常,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痛意传来,却抵不过心中的愤懑与无奈。
“我告诉你多少遍,要听我的话,我是你妈妈,我一定不会害你的。”
又是这句话,谢知盐闭了闭眼。
“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画画了,画画有多烧钱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们这种家庭根本没有办法承担。”
“画画没有前途,工资不稳定,你看看你万叔家那个儿子学美术的,你跟着他学的画画,人家毕业一年了还没有正经工作。”
“不是妈妈看不起画画的,你万叔家儿子都找不到工作,你就一定行吗?”
昏黄的灯光洒在餐桌之上,常春微微前倾着身子,眼神里满是关切与焦虑。她的嘴唇轻轻开合,声音不大却字字恳切。
她眼睛盯着桌面,对母亲的苦口婆心毫无回应,仿佛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
再次开口,声音带着颤抖:“我的画呢。”
“我帮你扔了。”
“我说了我不会继续学画画,那是我初中参加比赛画的,拿了奖的。”她即将决堤的情绪拼命往心底压,可那不断抽噎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汹涌波澜,“妈,你能不能留点念想给我。”
“我不知道。”瞧见她反应,常春哑声说:“谁叫你不好好收拾你自己的东西。”
常春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谢知盐身上,倾尽所有,她们是在这个世界上彼此的依靠。
谢知盐多想拍桌告诉常春自己的委屈,但触及到常春蜡黄无色的脸后,所有的话全咽回去。
她不能跟常春争吵,常春的身体受不了太大的脾气。
“妈,你有没有想过过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有自己的小家,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没有别人,只有最亲近的人在身边。”
常春听见谢知盐的话,立即反驳:“打消这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女孩买什么房子,迟早是要嫁人的,根本就没有必要自己买房子,等买上房子也是个老姑娘没人要,在相亲市场上不值钱。”
“所以,在你眼中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就该趁年轻结婚生儿育女。”谢知盐觉得可笑,面上不显,“如果我是男孩呢。”
“一定要买房,在初高中就骗个女孩怀孕结婚,这才是有本事。”
听到这里,谢知盐的心死了,搓的灰一点都不剩。
“幸福,是让自己有本事感受到幸福,而不是从一段婚姻那里获取。”谢知盐又说,“妈,你觉得你的婚姻幸福吗?”
“不幸福,所以你别走我的老路。”常春严厉批评,“你爸比我小一岁多,根本不着调,去世得又早,我一个人养你特别不容易。”
“要找个年纪大的结婚,会疼人对你好,混迹社会的阅历多能保护你。”
谢知盐不想和她继续说无端的话,只会激起她的不悦。
吃完饭后在厨房洗碗,常春又在碎碎念,似乎在说给她听。
女孩子要学会多做家务要勤快,这样嫁到婆家才不会嫌弃,被欺负。
地狱级的笑话。
女孩从一出生起就有不知名的婆家约束着,这不行那不行。
谢知盐就越想飞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