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姚今顾不上赵升精心准备的那一室的歌舞筵席,只在别院门口匆匆关照王相赵俞去邀请正在彩云城中的几个郡守一同赴宴,将北上开拓一条新的通商之道的事再议一议,顾不上王相那一脸不满,她便拉着林月白马不停蹄回到了寝室,又吩咐下面人今晚不许过来打扰,随即便啪啪啪亲自动手关上门窗。待到这一系列动作完毕,姚今深深吐了一口气坐在了茶几前,定睛看着林月白片刻,开口道:“月白,说吧。”
“阿姚……”
“月白,之前靳连城说的所有话我统统忘记,从现在开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信你。”
林月白默默垂下眼帘,看着淡青的桌布上绣的碧色缠枝莲纹,青白纠缠,极其素淡之中的一片张牙舞爪,片刻的沉默,她终于黯然道:“在西山山崖下,他……没有救你。”
姚今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她的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只觉得十根手指指尖传来阵阵冰冷。扬了扬下巴,姚今“嗯”了一声,轻轻问道:“所以你很难过,一直很难过,是吧?”
“是。”林月白的眼眶慢慢红了,“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可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一个好的解释——”
“你根本不用想,也不应该想。”姚今站了起来,她走到林月白面前俯下身子,“月白,李政已经废了,他成了个阉人,我已经把他送到雪族去度过余生。”
“啊——”
“还有,在我去魏国的路上,李皇派人暗杀我,第一次失败之后,他甚至放火烧了整个驿馆,他想把我烧死在里面。”
“怎会——”
“还有,魏国新帝温子华,大开长青宫大门,十里鲜花想要迎我为后。”姚今看着林月白不可置信的表情,声音越发冰冷,“我告诉你这些,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你明白一点,月白、我的月白!那些人早已不是我们在现代认识的那些人了!一切都变了!更何况从密林归来的靳连城!”
林月白惊惶地垂下眼睑不去看姚今,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她的双手不住地握紧又松开,喃喃着:“可连城还是连城,他还是那个人,他只是、他说他只是当时恨你拉我跳崖——可我对他说了不是你拉我跳的,是我要你陪我跳的!”
提及西山一事,姚今的心又痛了起来,她慢慢半跪下身子,握着林月白的手,将额头轻轻靠在上面,“不,是我不愿意舍下九城一江、舍下小南国,我想搏一搏,我知道我不会死,可我没为你着想……当他们救醒我时,我问他们当时我身边还有没有人,他们说那个地方常有野狼出没,而发现我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只有一群野狼,当时我以为你一定没命了,我恨透了我自己,恨不得立即去死——”
“阿姚!”林月白突然掩住来了她的嘴,“别说死,别说。”
“好,我不说。”姚今眨眨眼,任由眼眶中泪水滚落,她勉强笑着道:“后来我听说你可能没死,我真的好高兴,特别高兴,我赶回小南国,我忙着和赵俞他们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李朝刁难我们、国中也不安宁,可我总是在想,我一定要努力,这是我们拿命换来的小南国,我一定要这里幸福安宁,繁华似锦!等到你来了,我们就可以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
“姚今,这里不是长安,这句诗,不适合这样借用……”林月白也破涕为笑,“到了古代这么长时间,你的古文诗词却还是不见长进。”
姚今一笑:“没关系,我也不做诗人,只是在行酒令的时候有点为难,可如今有了你这个古文诗词小能手,我便不怕了。”
林月白的眼中闪过一丝期盼,“是啊,咱们虽不能看尽长安花,却也可以在这彩云城中相依相伴——前世一切都已不敢奢望,这一世我所求不多,唯盼……玉粒足晨催,红鲜任霞散,便是足矣。”
“那,靳连城呢?”
“他……”林月白抬起盈盈双目看着橙红热烈的烛光,“他在北屏军中多次遭人暗害险些丧命,辗转逃至密林后,又吃了很多苦方得密林王的信任,他说他回李朝就是为了我——我们。可他在西山下没有救你,将伤重的你抛至野狼出没的山谷,这件事情无可辩解,无可饶恕。阿姚,你不必原谅他、更不必顾及我,我不愿你们为我争执,但我更不能让你为我委屈。因为是阿姚、因为是你,你是我的阿姚啊……”
看着林月白,姚今定定地看着她,这个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让姚今失望,从来是站在姚今这一边的林月白。当她身边的所有人悉数离去,为爱、为情,为家国天下父母兄弟——唯有林月白,她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站在姚今的身边。纵使此刻为了靳连城,她明明爱他爱得不能自拔,她明明可以张口让姚今原谅他,她也明明知道姚今一定会答应,可她说:不能让你为我委屈,因为是阿姚,因为是你,你是我的阿姚。
“你的阿姚……也不能让你委屈,也不能让你们为我争执。”姚今温柔地起身抱着林月白,像许多年前上大学的时候,她们抱在一起等平安夜的钟声、一起看漫天的烟花、一起数流星雨,她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寸时光,她都无比珍惜,还有她们将要度过的未来,她也无限期待。
“我原谅靳连城,永远也不再提这件事,永远忘记这件事。”
“阿姚——”
“我们三个,一起玉粒足晨催,红鲜任霞散。虽然我还不太明白这句诗的意思,但只要你说的,月白,只要你说的,我都觉得好。”
“阿姚,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用说谢。”姚今笑着,笑着,也将心中那些对靳连城在彩云城中种种行为的怀疑、不满统统压了下去,她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就连卫燕也杳无音信,她不能再失去林月白,就连靳连城,她也不想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