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京郊西山悬崖边,林月白为了保住焦骁,只得答应了跟当时还是太子的李耀走,答应一切都听他的。虽然当时她要李耀保证焦骁的安全,还要保证让自己每天都能看到焦骁,可随着林月白的入宫,焦骁一个男子之身便不能再跟随在侧,在林月白和李耀为此发生过几次剧烈的争执后,焦骁便自请前往西境的西关军,还安慰林月白说太子不可能在军中对自己下手,自己也会为了大局着想,绝不会对第三人吐露西山之事,如此,林月白无奈之下也只得送别了焦骁。原本以为这一别,若无三五年焦骁也不会回来,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又能见面,林月白的心跳突然像是漏了一拍,顿了片刻,面上还是淡淡地道:“是陛下召他回来的么。”
“正是。”李耀笑着牵起林月白的手出了花厅,缓步朝咏阳殿的小池塘走去,“焦夫人——你舅母本与太后就是亲戚,焦家三个孩子也都是可用之才,朝中正当用,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如今老大老二都已娶妻,唯有焦骁尚未安定下来,焦夫人也跟太后提过,想请寡人为他指婚。”
“指婚?那舅母已有相中的人家了吗?”
“正是。前朝事忙,寡人也是到了最近得空将那女子家世看了看,尚可。”
“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
“弘文馆门下侍郎贾义真的庶女。出身虽然低了些,但人品相貌听说不错,且贾家没有嫡出子女,这个庶女是养在贾义真的正妻跟前,想必也是好生教养,差不了。”
林月白没有说话,帝后二人携手在池塘边散着步,伺候的人也都隔了一段距离远远跟随着,此时已到夏末的黄昏,小池塘边微风阵阵,拂面而过时有恰到正好的凉爽,看着似乎平静而柔和的这一切,林月白觉得自己应该也是静的,能够接受这一切,能够说服自己一切都不是太艰难,她可以一直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渐渐蔓延到天边的一片橙红到灰白,她轻轻吟诵道:
“北斗挂须弥,
杖头挑日月。
林泉好商量,
夏末秋风切。”
李耀似乎是一愣,继而微笑:“皇后还喜欢这样的词句。”
“也没有什么喜不喜欢,随口念来罢了。”林月白的语调平淡如水,“天色不早了,臣妾今日有些累,想回去更衣歇息片刻,陛下今晚若要歇在咏阳殿,臣妾这便去吩咐膳房备下。”
“那便让膳房多备几个菜——”李耀微微靠近林月白的耳畔,“焦骁片刻就到咏阳殿,晚膳便赏他一起吧,皇后以为如何?”
“他……他……”林月白一连两个他,却似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发觉自己失态,赶忙改口道:“焦骁虽然是臣妾的表哥,可他毕竟是个外臣,陛下怎么赏了他这么大的面子,竟能到后宫来用晚膳。”
“他是寡人皇后的表哥,不是寻常外臣,寡人自然要赏个大面子。”李耀看了一眼身后的扎姜,随即朝林月白道:“不如皇后去换件衣裳,也顺便歇息片刻,待晚膳时辰,寡人和表哥好好喝上几杯,皇后也一起高兴高兴。”
林月白虽然心中无端有几分不安,但见李耀满眼温柔如沐,还是点头微笑道:“好。”
这一晚咏阳殿的宴厅开出一席精致的小宴,由皇后林月白亲自到膳房一一看过菜式验过食材,指点厨娘改良了几个好看不好吃的菜,然后又亲手做了一道芙蓉酥,这才算略略满意,待到她从膳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是淡墨,李南已经第三趟来膳房门口观望了。
“皇后娘娘真是太体贴陛下了,这还亲自下厨,陛下在那可等急啦,不过定然是舍不得责怪娘娘的。”李南一面笑着,一面小心翼翼扶着林月白的胳膊朝寝殿方向走,“陛下虽等了好一刻了,但此刻和焦家三公子谈得正欢畅,吩咐老奴来跟娘娘说不要着急,待娘娘一切安排停当了再前去宴厅,千万不要匆忙将自己累着了。”
“也没有做多少事情,怎会累着。”林月白轻轻推开李南扶着的胳膊,道:“本宫自去更衣,李南公公去回禀陛下吧,就说本宫少刻便到。”
“是,老奴这就去回禀陛下。”
看着李南离去,林月白脸上的微笑淡淡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欢喜又忧愁的表情,然而她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绕在心头,为什么听到焦骁的名字之后,她似乎总有些游离。一面思绪飘荡,一面缓步走回寝殿,林月白看着宫女们捧出的一套又一套新衣,花团锦簇,眼花缭乱,仿佛是无尽的金堆玉砌,是让人目不暇接的繁华铺天盖了下来,每一件都彰显着一位当朝皇后的无上荣耀,却又显得那般刺目,叫人喘不过气。
见林月白不说话,这时阿媛捧着一套水蓝色的素锦宫装走上前来:“娘娘,这套衣衫轻薄透气,腰身也不紧,是尚衣局为着娘娘孕中穿着方便刚送来的,素是素了些,但奴婢想着娘娘喜欢这雅致的颜色——”
“便就这套吧。”林月白正看得眼花,瞧见这一抹清淡之色,即刻点点头,“梳妆更衣。”
其实不过一炷香的时分,当林月白带着三分期待、三分忐忑,再有三分莫名情绪踏入宴厅时,只见偌大的宴厅中间坐着李耀,旁边是李南,下首的宫人们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伺候着,然而堂中空空如也,哪里有焦骁的影子?
“陛下……焦骁……他人呢?”
看着林月白眼中的失望和嘴角瞬间落下的笑容,李耀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将衣襟上的盘龙玉佩握在手中反复摩挲,只觉得手上老茧划过圆润的玉佩表面,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伸手朝门外一指,柔声道:“他说有急事,向寡人告罪后就离开了。”
“已经……走了?”
“刚出门,大约,还没出咏阳殿——”李耀话音未落,便见林月白转头而去。她那一袭蓝色的衣裙似乎如一阵微凉的晚风,还没来得及吹进这屋子、还没来得及拂过他的脸,却已经飘向别处。而他那只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能够翻覆这李朝天下的风云,却无法捉住那一抹凉意,只能停留在这个四面桎梏的地方,永远追随不了那抹消失不见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