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朝廷大祭已经礼成,随扈的行伍都开始思量着归京。
若是回程走水路,倒是可以稳稳当当的回京过年,但若还是像来时一样走旱路,那就再也不好耽搁了。
石头城里随驾人员人心浮动,琐碎声不停。
不过这些事远远不足以让上面动容,十一月初二,午后,当今圣人降旨,领皇家子孙并国朝诸勋贵出石头城冬狩,忆往昔开国峥嵘。
于情于理,贾琏都少不了随行。
……
金陵应天府官家猎场。
贾琏乘马跟在御驾之后,面上多多少少带着几分不耐神色。
他原定下午要在石头城里办一事,偏偏忽而来了旨意,整个给事中官署都要随驾,教人脱身不得。
十一皇子鸲乐在前面见了帝驾,露了脸,然后便骑着小马驹踩踏雪地过来,身后跟着伴读甄钰。
“昨个累乏了整日,好不容易今个安定些了,又得来这吹冷风,如此能折腾……”十一皇子近前来,就是满嘴抱怨。
贾琏听得耳朵一动,定睛看过去。
只见一旁的伴读甄钰已经神色大变,在旁边连番规劝十一皇子说话要小心。
“殿下还望慎言!莫忘尊卑之礼……”
十一皇子听得自然是不满,一腔怨气就都对着多嘴的甄钰发泄了,言语激烈,若不是看在甄钰帮忙署理给事中差事份上的话,说不定十一皇子都要发话让他走人。
甄钰先赶紧认错,又不免再啰嗦劝了一道。
两人吵吵,贾琏在旁看得无聊,只自顾自的打着哈欠。
同在给事中办事,十一皇子的性情他倒是已经看出来了,这人仗着年岁小,颇有些无法无天,言语行事比起其他皇子都要出格。
说实话,和那六皇子倒有些相似。不过或许也是皇帝看在他早折的同胞兄长十皇子的份上,这十一皇子却要比六皇子更受宠一些……
做事出格的十一皇子在贾琏眼中算不得怎么难伺候,他正百无聊赖,似个木头人站着的时候,甄钰等十一皇子气消了,骑马靠过来说话。
“贾大人,家中老太太想见一见您。”
贾琏听得一个激灵,已经是清醒了三分,再望向边上的甄钰,蹙眉道:“我公务繁忙吗,不好出缺,前番不是已经让人送了礼给你家老太君么?”
甄钰比十一皇子大不了几岁,与贾琏又不算熟络,听得这明显拒绝的话,也没有了脸皮继续拉扯。
“话语已经带到,贾大人去不去都可。”
说罢,甄钰带着几分羞恨拍马退开。
对十一皇子谦卑理所应当,但贾琏算来和他是同辈,甄钰自然不肯再堕心气去求。
贾琏望着甄钰的背影,微蹙的眉间没有放松。
甄家几次三番来请,他纵然是想不在意都不成了,也不知道这门亲戚在搞什么事情。但圣驾祭礼完毕,眼看着就要回转京都,也真不好抽出时间登门甄家……
会猎不过一个时辰,官家猎场就已经是去了黄昏,夜幕落下。
几位皇子并朝廷勋贵都或多或少打了猎物来,在雍隆皇帝面前展示,其中射了一头大鹿的三皇子,引得御驾周边欢声齐动。
今个片刻功夫就猎了鹿,明个怕是该要拖了虎熊来见?
贾琏属于近侍文官,是不理会那个的,等会猎的行伍扎好营帐,便领了一顶入住,准备略微洗漱了。
之后或是歇息,或是等御前传唤。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去年听到太常寺要随扈到江南祭祖,贾琏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妙的想法。
前几年和太子出行祭祖的事情历历在目,贾琏还以为皇帝江南之行也要出乱子——说不得就要被谁放了一把火,把皇家的祖宗陵寝再是都烧了。
结果,这声势浩大的朝廷大祭礼,居然就这么稳当的落地了?
帐篷内,贾琏拿着块毛巾擦脸,心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倒也不是他盼着出些岔子才好,而是这么风平浪静的景象,和他在金陵所见着的暗潮汹涌确实是有些不相符。
还有那内务府甄总裁家……
往前许多事此时都在贾琏心中浮现,似乎要拼凑个结果来,另人有股眼花缭乱的眩晕感。
真是扰我清净!
贾琏默默放下毛巾,随地一扔,转身就在帐篷中寻找,看能不能翻出酒水来。
瞎想那许多不如吃酒。
御前不能见醉,但小酌一杯还是可以的。
“贾少卿!”
十一皇子呼喝,带着甄钰匆匆忙忙进账来,左右看了看,倒是自己先疑惑了:“你家看门的那什么赵大赵二没来?”
“他俩在石头城有事要办。”
贾琏转身过来,居高临下询问道:“殿下寻他俩有事?”
“倒也不是……”
十一皇子年纪小,心思跳脱,解释了几句还没有出所以然,他边上的甄钰看不过眼了,忙接过话茬。
“三殿下请命诸皇子夜猎,圣上同意了!”
意思是十一皇子也要去。
“去就去了?十一皇子来寻我作甚?”贾琏一阵狐疑,他可正烦躁着要吃酒。
“贾大人有看顾十一殿下之责,而且这事圣上也颔首了。”甄钰回道。
贾琏上下打量了十一皇子和甄钰,发觉这两日已经换上了会猎的劲装,一个背软弓,一个提箭壶。
这下确系是躲不过去了。
“便是走罢。”贾琏转身披了衣裳,怀揣了在东路官市顺手买的短刃,再配了腰刀,引十一皇子和甄钰出账来。
马厩离的不远,贾琏几人来时,正好见着其他几位皇子也在,以二皇子、三皇子为首,被关了连月禁闭的五皇子也在,这位看了贾琏并十一皇子一眼,便收回目光投向他处。
“十一弟……”三皇子越位率先出声,再看了看其后的贾琏,目光微沉,挥手让身后的随从上前。
那人捧着早已备好的长弓羽箭到了贾琏跟前。
“既然是射猎,贾大人还是配备齐全了,十一弟尚未出宫,所以身边也不曾分配有侍卫,此行狩猎多少,全看贾大人你的作为。”三皇子跨坐在马上出声道。
……那我呢?
甄钰不由得紧了紧手上箭壶的皮革带子。
“三哥本来说要拿把小的,只我说贾琏你是皇城出身,又做过武职,拉开这张弓不在话下。”六皇子遒真在旁咧着嘴笑道。
贾琏背过箭壶,一手接了那长弓,伸手试了试,赫然拉开满月。
三石半的弓,已经算是偏硬,不过也算不得什么。
贾琏再提着弓见礼道:“六殿下也知俺仕迹?”
六皇子嘿嘿笑了笑,没再出声。
屠幼龙之人还立于朝廷,以前或许还能不认得,但现在成了给事中,在御前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他们都该知晓。
几个皇子相互问候完,贾琏再牵了坐骑出来,斜面放置箭壶,背负长弓上马。
一行人都是乘马,点起火把呼啸出了营地,直往密林当中钻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