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线里,夏洛克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在一个离莫里亚蒂更远的地方停下了:“你只是想干扰我,破坏我的思路,引导我往错误的方向……”
“有趣!”莫里亚蒂望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说说看我是怎么出现的呢?夏洛克?”
夏洛克哽住了。莫里亚蒂向他走近,手·枪在细长的手指上转动着:“哦,拜托了,夏洛克,你花费那么大的功夫见到我,不会就是为了证明你不想见我吧?为什么我们不能够讨论些有趣的事情呢?心平气和地、摒除偏见的……”
“请坐。”夏洛克紧抿着唇,伸手邀请他坐下,目光却仍然看着其他地方。莫里亚蒂走近他,握着枪柄,枪口一下下地顶着侦探的肚子:“坐下谈?还是不了。站起来会让你显得更有优势,夏洛克。”
夏洛克含·着愠怒地将视线转向了他。莫里亚蒂大笑着举手后退:“哇哦,这表情可真够吓人的。欺负你可真没成就感,因为你不会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哭给我看。高智商就是这点坏处,不是吗?行了,让我们聊点真正有用的东西……比如,新娘?”
“……莫里亚蒂,你该问问自己到底想和我聊些什么。”夏洛克冷冷地道,“新娘?我不知道你都得到了什么消息,但是尤斯塔斯爵士的死不可能是你做的。”
“他的死是罪有应得。”莫里亚蒂道,“他为什么会死,我想你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不过,你真的不想和我聊聊新娘吗?我以为你会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我一点也不——”
“说谎,夏洛克,你就是在好奇。”莫里亚蒂再度走近了他,目光紧逼着他的双眼,“你在好奇,你在想我,因为你从这个案子联想到了另一个案子……想一想,是什么?夏洛克,你想到了什么?”
“……莫里亚蒂!”夏洛克忍无可忍地吼道,想要把他推开。然而莫里亚蒂却紧抓·住他的手臂,盯着他,用另一只手把手·枪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需要我提醒你吗?”
像是在天台上做过的一样,夏洛克在他扣下扳机之前就甩开了他的手,大步后退。莫里亚蒂大笑起来,扣动扳机,然后又把枪拿了出来:“天啊,看你吓得,夏洛克,你该不会觉得我真的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只为了给你一个提醒?那也太傻了。”
夏洛克脸色很黑:“……枪里没有子弹?”
莫里亚蒂冲他微笑:“你说呢?”
夏洛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为什么你没有死?”
“因为坠落死不了人。”莫里亚蒂笑着,枪口贴着嘴唇,湿漉漉地闪着光,“不过,我猜你想问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让我来回答你?夏洛克?”
他又把枪塞进了嘴里,后半句话因此显得模糊不清。夏洛克皱起了眉:“什么?”
莫里亚蒂扣动了扳机。
枪声在起居室里回荡着,空气中的微尘猛地荡开。莫里亚蒂仰面倒地,鲜血从脑后洇开,显然已经没了生气。夏洛克在颤抖,他眼前破开了大·片大·片的光晕,很快世界开始震动,眼前的景色模糊成彩色的碎片……他似乎曾经看到过同样的场景,身着正装肤色苍白的俊美青年笑着把枪塞进嘴里,然后……
坠落……坠落……
……坠落是死不了人的!
夏洛克的头开始突突地痛。他死死地压住太阳穴,眼前一片模糊。他大口地喘着气,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尸体的位置上。不对,他不是为了这个而站在这里的……他是为了……莫里亚蒂,莫里亚蒂在转移他的注意力!!
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他恰好看到地上的人晃了晃头,又坐了起来。
“很抱歉弄脏了你的地毯,夏洛克。”莫里亚蒂说着,慢慢地站了起来,“不过我推荐你也尝试一下,不得不说,这样脑子变得清醒多了……嗯?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难道你想见识一下我的妆容吗?”
他笑着把头转了过去,后脑巨大的血洞正对着夏洛克:“没办法,总会有点后遗症的。我是不是应该梳个背头,遮掩一下?”
夏洛克心跳如鼓,眼前的世界又开始破碎。他看到了在电视屏幕上转身对他微笑的莫里亚蒂,戴着王冠翘着二郎腿在宝座上的莫里亚蒂,衣衫褴褛躺在囚牢中的莫里亚蒂……他感到整个人都在震动。他竭力想保持清醒:“……为什么?”
“为什么?想清楚我是怎么死的了吗,夏洛克?”
世界彻底破碎了。夏洛克猛地后退,踏入了透着橙红光芒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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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亚蒂从床·上坐了起来,恼火地咒骂了句什么,把手里的枪扔到了窗外。
梦并不是种稳定的东西,它随时可能会因为外界的变化而改变。但莫里亚蒂没能想到,被夏洛克幻想架构的这个世界毫无动荡,夏洛克本人却从梦里消失了。
他在外面的身体经历了什么,莫里亚蒂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夏洛克还能不能返回这个梦境。根据他的强迫症,莫里亚蒂断定他一定会,但是离开梦境以后,他还能顺利找到前往这个梦的通道么?
他判断得出来,自己刚才应该是在夏洛克的思维宫殿里,所以他才会说得出“来过这里几次”的话来。可是壁炉上分明积满了灰尘,证明夏洛克本人已经很久没有启用过这里了。是什么让他放弃了思维里最隐秘最安心的地方?显然是因为有了个代替品。这代替品就是他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家。而他为什么又要回来?显然是因为他认为莫里亚蒂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只有在自己的思想中才能够看得到他……而他对莫里亚蒂在他的思维当中来去自如并不意外,这又足以证明他潜意识里相信着莫里亚蒂没死。
这是理智与情感的交锋,而且相当激烈。
同为高智商者,莫里亚蒂和麦克罗夫特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后者是因为理智足以完美地处理一切的感情问题,理性思维也能够毫无困难地压制住感性思维;莫里亚蒂,或许就是因为他足够堕落了。他的所有感性思维都是纯粹的利己主义,因为利己,所以反倒成了依附理智的锋利刀刃。
假如夏洛克能够接受堕落,他也不会觉得这样的问题有什么冲突的。正是因为他内心还存有良·知……啊,或许还有足够强大的道德准则,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最让他痛苦的反而不是爱上敌人,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东西所吸引的……他所痛苦的,是他无法接受这种状态下的自己。
夏洛克是个骄傲的人。
而莫里亚蒂,想看着夏洛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