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打量着眼前这个被叫做小山的后生,不比壮子身强又高壮,也不似金周安一般机灵,看上去有些文气,相貌不算出彩却也是端端正正,瞧着不坏却也不是老实厚道的那一挂。
小山看见金门深知他是金周安的爹,小时候也曾见过,只是如今想起他的来历,便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坐远了一些。
乌又槐没什么避讳,直接拿着烟袋锅子指着人告诉金门,“这就是原来惦记着金梅的那个叫小山的。我刚还跟你说过。”
金门点头含笑,小山却是把脑袋低得更深了些,胀着一张红脸不知道该如何把这话接下去。
本来想着沉婆子既然已经能开眼,那道行自然比从前更精进了一层,那这金梅也就有了盼头,不想却是当头冷水,直叫他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好在金门并没有非要给他难看,话头一转又回到了沉婆子身上。
小山心存感激,把刚才那会儿听见的看见的都说了一回,末尾又比划起来他亲见的景象。
“那眼珠子,黢黑,又亮,瞧着可厉害了呢。”
乌又槐正不知在想什么,外头又传来了金周安的叫唤,“老槐叔,小山是不是在你这儿?”
小山一听赶紧出去,不敢让金周安先怪罪自己,直接把沉婆子开眼的事儿先一步堵出去,金周安听了却并不多奇怪,只是“哦”了一声,进来屋里头,那架势,可跟乌又槐太熟悉了。
小山跟着回来,不知怎么的,刚才还不觉得,如今见着三个坐在一起,自己莫名就矮了半截儿。
想走,便道:“那个,我就来通知一声儿,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金周安却道:“不忙,你看见沉婆子身边儿那个丫头了么?”
小山这就一愣,刚才那会儿光顾着沉婆子那一双亮眼,竟然丝毫没注意,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好像真的没见着,可是那会儿人多,他不大敢确定。
只得说,“我那时候没注意,也不知道,怎么了?”
金周安晃晃脑袋,说了一句“没啥”。
金门瞧着他,就想起来之前金黛出去跟着的那个后生来,却不提起,只沉默着问小山,“金梅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终于还是来了,小山知道金门周婶子夫妇一向不待见金黛她家,却也听说最近金周安和金门对金黛都是极好的。
如今再一看应该就是真的了,可是再提到自己,又觉得有些别扭,支支吾吾瞧着这三个老中青跟审犯人似的看着自己,竟然恼羞成怒,直接辩驳道:
“我和她没什么,原来是我对她有些意思可她也没答应啊,怎么我就这几天忙的没过来,你们一个个都跟审犯人似的,要审也……也轮不到你们啊。”
最后这半句声音小的他自己都快听不清,红了眼睛竟然有些受委屈的小媳妇的做派。
金周安瞅着他没忍住乐,直把小山窘的瞪他。
老槐叔不想跟他犟犟,只圆了一句“你去看看吧”就把人给送走了。
这小山一出去,屋里头的三个人立刻又换了一副嘴脸,乌又槐虽说依旧吧嗒着老烟枪,却在想着这八月十五怎么过。
忽然问了一句:“周先生怎么看?”
金门“啊”了一嗓子才反应过来刚才乌又槐叫的不是金门!
瞪圆了眼睛看看乌又槐再看看自己的便宜儿子金周安,两个都没什么大反应,竟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半。
金门沉吟半天,终于觉出来点儿门道,干脆不隐瞒,直问,“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乌又槐吧嗒口烟,和金周安交换了个眼色,“娘娘庙前那池子连着什么地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金门可是被他亲儿子捅死的,扔进池子里,怎么可能还能活着出来。”
金门听了这话又转头看向金周安,那股子诡异的感觉一下就有了个好解释,可是这个解释,让他背脊发凉。
子弑父,这可是大忌,有悖天理人伦的大忌!
金周安却并不惊慌,眉眼脸色都没个变化,瞧着金门死盯着自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等欣赏够了才解释了一句:“不是我干的。”
金门这脑子确是有些转不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皮耷拉下来梳理自从进了这金乌镇所经所历。
眉头越皱越紧,开口便是,“你不是金周安。”
金周安点头就算是承认,金门再看看乌又槐,却听他说,“我是真的乌又槐。”
“那这金乌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金门问,可是这两个也不知道,乌又槐仰起头挠挠脸,“这可就不好说咯。”
一双老眼睛里头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只从桌上的茶碗里头看见个底儿。
乌又槐让金周安去给自己倒水,金周安却晃荡了一下自己那条瘸腿儿不动。
金门瞧着这一老一小都不肯退让,干脆自己起身去倒了三碗水回来,恭恭敬敬问了一声,“还请两位高人跟小可解释解释。”
乌又槐嘿嘿嘿的说了一句“不敢”,这才问起来:“不知道周先生在池子里头都经历了什么?”
金门知道这是先要自己拿出来点儿诚意,横竖他的身份已经撞破便没有可隐瞒的东西,索性不光是在池子底下遇见了娘娘,就连是怎么来了金乌镇都一并说完。
最后问道:“我一直求问沉婆子供奉的是什么也是这个原因,掉下去之前,我看见金梅指着沉婆子说‘是她想害死我。’”
乌又槐仿佛一点儿都不惊讶这个结果,烟袋锅子磕在桌子上,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小山,出来吧,别偷听了。”
金门正愣着,就看见窗户上透进来个人影儿。
那影子消失了一阵又从外头进了来,可不就是小山。
低着头,闷着脸,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眼眶里头竟然是湿的。
“老槐叔,您跟我说一句准话,金周安去哪儿了?”
他不肯看如今坐着的金周安,也不敢看已经成了金门的周先生。
掺和进来这件事儿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