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听到如此已经睁大了眼睛,他是没见过娘娘庙当初的兴盛模样,可是也下过那荷花池子底下,知道那里头是个多么冰冷黑暗的地方,就算上面开满了粉白娇嫩的花朵也是一样。
于是催着金周氏继续说下去。
金周氏叹出口气,“我当时也快吓死了,好好个孩子,还喘着气儿呢,怎么就能这么扔进池子里头呢。
可是金梅她妈一点儿都不担心,笑嘻嘻的拉着我回去,说金梅明天就要好了,我们再来接她。
沉婆子一直在旁边儿没说话,把我们送出娘娘庙也不知道留在里头还要做什么,我前几天才知道……她……她是拿金梅换了人了。”
金门听到此处更是皱了眉头,却不急着问,只等着金周氏继续说下去。
金周氏继续道:“我估摸着这事儿不成,可是沉婆子又嘱咐了好几遍不让跟别人说。
我就不敢吱声,到了第二天,却看见金梅她妈带着她家男人一起来的。
我这才知道,金梅她妈没忍住,把什么话都告诉她男人了。
她男人气得差点儿要打她,这才一到了时间就非要跟着一起去。
我不敢吱声,就跟在他们身边儿上。
沉婆子还在娘娘庙里头等着我们,看到金梅她爸竟然说她都知道了,要我们一起进去呢。
都怪我,要是当时我没那么热心非要跟去就好了。
我们进了庙里头,就看见荷花池子上飘着两个孩子,一个是金梅,一个就是金黛。
沉婆子当时说,‘娘娘帮你们救回了孩子一条命,你们就得报答她,把这个孩子养大,你们两家谁要养?’
我那时候才知道,我也被牵连上了,可是那孩子来历不明啊,我哪里敢收。
倒是金梅她爹妈看见金梅没事儿了,欢欢喜喜的把金黛也给留下了。
之后我就被先请了出去,后来的事儿我就也不知道的。
本来他们夫妻两个多了个孩子还挺开心,家里头也越过越好,后来又添了个金秋,都是好事儿。
我也替他们高兴,也乐得看两家的孩子都在一块儿长大,可是谁能想……谁能想金梅的爹妈却死了啊!
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们夫妻两个在河边儿散步,不甚掉在里头淹死的,可是我们周安都看见了,看的清清楚楚是金梅给他们两个推进去的啊。
之后周安回来吓出了一场病,发了烧,再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想这样也好,忘了就忘了,也省的他整天担惊受怕的,可是藏着秘密的滋味儿不好受。
我没忍住,就告诉我那老头子,之后……之后……就都变了。
我家富贵改名叫了金门,进了娘娘庙,家里的生活越过越好我就越来越害怕。
我跟他吵过,跟他闹过,也想过各种办法想逃离这个地方,我甚至带着周安离家出走过。
可都没有用,我被关起来,金富贵他打我!也打周安,等到周安也大了,他就把周安也带走了。
然后他们就都死了,都死了……”
最后一段儿金周氏说的语焉不详,金门听的云里雾里,只能靠着经验辨认出来这事儿都和娘娘庙,和沉婆子有关,再想细问,却发觉金周氏竟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疯疯癫癫,边笑边哭,比旁边儿的金梅还要严重上好几分。
金门连着叫了好几声“周婶子”想让她平静平静,不想越叫哭的越凶,笑的也越厉害,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把剪子,直接照着自己的喉咙绞去,顿时鲜血喷洒溅了金门整整一脸。
金门呆愣愣好半天才用手抹了把脸,直愣愣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金周氏,她脸上竟然是笑着的。
比之前金门见到的哪一个笑容都要平和幸福。
金门这会儿却顾不上那么多,抬脚跨过金周氏时候,抹干净头脸就往镇中心那边儿走。
说话的工夫不多,可是他已经能感受到那股不详的气从那边儿飘过来,他坚信这股气不会只因为他不是金乌镇的人就会放过他!
然而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大街上还是热闹的不行,就连急慌慌找到自家妈的小山都直被嘲笑说他发了噩梦。
从上到下,从老道少,根本没有人想到自己距离死亡也许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
沉婆子端坐在戏台前最好的位置,笑容和善的和太太们说着闲话儿。
戏台上现在演的是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过一会儿就要接着孙猴子大闹天宫。
台下喧喧嚷嚷连连叫好,银子铜板,各种玉器玩意儿砸的戏台乒乓作响,甚至下面儿站着的,远处树上坐着的都有些眼红。
一出戏完了,几个小童上来弯腰捡着台上的赏赐,两个捡的太入迷没注意脑袋碰了脑袋,引得下面一阵欢笑,却忽然看见两个小童中间站了个婆子,四十多岁年纪,面色青黑惨白,重要的是竟然可以穿过她的身体看见她后面的摆设。
立刻有人惊呼了一声“那是坎儿的妈!”
沉婆子也变了脸色站将起来,扬起手就要撒米上去。
却在这时,看见那坎儿妈开口说话了,明明语音不大,却可以让在场的远的近的没有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坎儿被沉婆子祭了娘娘了,那丫头也让她祭了娘娘了。
她用我儿子和那丫头换了她一双眼睛,现在她要用你们换她的孩子了!”
那婆子说完,悄然隐去,台上两个小孩子都想没听见似的,这才直起身子揉揉脑袋。
可是台底下的人分明看见原本该是两个白嫩圆滚的孩子现在却变成了两个纸片子扎的纸人。
忽然有一个人从后头奔出来大叫一声,“纸!纸!他们都变成纸人了!”
这会儿大伙儿才都反应过来一般,惊叫奔走,哭嚎乱叫。
一时间,不管高低贵贱,男女老少都乱作一团,饶是几位夫人有仆从护送也免不得被冲撞到。
只有沉婆子,站在原处静观这些变化,一双黑眼里没有半点儿惊慌,手里头帕子扬起,霎时铺天盖地挡住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