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老板没生气,只道:“这我也知道,其实自从那一晚上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娘娘庙,我也想过要去看看,可是总是迈不出去那腿,等下了决心了,也总有别的事儿赶上就错开了。
结果就连娘娘庙都倒了我都没能去看一眼,老槐叔,我知道您看不上咱们镇子上的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我,可是我,我是真的想再看娘娘一眼。”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恐怕是我小时候的执念吧……”
乌又槐点点头,这酒和菜都吃进了肚子里,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不能酒家老板也不会难为,可是心里终究不大落忍,才道:“乌家和金家办喜事儿的时候你去吧,有缘分就能看见娘娘。”
周先生和乌又槐从酒家出来,一人抱了一坛子的好酒。
周先生一直都在追问老槐叔金家和乌家的亲事是不是不妥,可是老槐叔就是不肯给个答案。
周先生本来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一样了,可是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个外人。
干脆也不问了,把手里的酒坛子直接揭了封边走边喝,老槐叔笑问他:“你还没喝够刚才怎么不多喝,非要这时候占我的便宜。”
周先生不回话,只是气鼓鼓的又灌了一大口进肚。
乌又槐不再计较,只是抱着酒坛子在前头走,看周先生有喝醉了的趋势就放慢了脚步,就连他扭扭歪歪的走错了方向也不拦阻。
直到又到了荷花池子边儿上,周先生把还剩下个酒底儿的酒坛子直接扔进了荷花池老槐叔都没阻止。
周先生晃晃悠悠的又来拿老槐叔怀里的这坛子酒,开了封,自己喝一口,往池子里头倒一口。
水池子里头冒了泡儿,不一会儿就能看见小怪物冒出个脑袋或者漏出来个爪子,只是看见是周先生和老槐叔,又缩回去了。
周先生指着那荷花池子就剩下的涟漪对老槐叔道:“你知道么,娘娘跟我说,它们吃了她的血肉,就是她的孩子了。
我也是娘娘的人,所以它们也不会吃我。”
“可是,老槐叔啊,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也是被它们给害死的啊?”
“我应该恨它们,把他们碎尸万段,反正它们也死不了,我发泄完了,这群畜生还是会回到娘娘身边儿,继续当娘娘的孩子,还是不会伤害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它们是怪物,我是人,可是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人比怪物还要可怕,我打从出了师门,行走江湖,一直收妖伏魔,真的假的都有,我第一次觉得,我比这些小怪物还要坏。”
乌又槐坐到周先生身边儿来,拿过酒坛子整个儿颠了个倒儿才发觉,好好的一坛子酒都让他一个人个祸祸光了。
叹了口气只得又点上自己的烟袋锅子,“你是个挺好的人了。”
“不,我不好。你看看他们”,周先生指着空荡荡的水面,“它们吃了娘娘的血肉,就会安安分分给娘娘做事,我杀了他们,它们复活了都不会找我报复,因为我也是娘娘的人,可是我们呢,你说过,娘娘庇护过金乌镇,可是金乌镇的人背叛了她。
就因为没有有求必应,那个酒家老板,我,我来这个镇子上这么久,我第一次看见有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娘娘,就想看娘娘一眼的。
那些人,那些沉婆子的册子,他们都求过娘娘,也都害怕娘娘,又想要好处,又……”
周先生拍着大腿,那是乌又槐的大腿,他继续嘟囔道:“你没看见,柳婆子对着娘娘赌咒发誓那恶狠狠的样子,她们都怕,怕娘娘。”
“老槐叔,咱们这儿啊,才是和娘娘一个地界儿的,他们那儿都不是,他们都想离开,可是离不开……”
周先生身子一歪,直接靠在了乌又槐的肩膀上打起了呼噜,乌又槐没言语,吧嗒着烟袋盯着荷花池子发愣。
太阳终于还是又走到了西边儿,留下一片红色的云彩,乌又槐瞧着天,觉得这日头还是没变,不知道是跟谁说话,嘀咕了一句:“要是这人也不会变,该多好啊。”
可是周先生已经睡得死死的,就连自己栽倒了地上都没察觉,更不可能陪他说话。
乌又槐磕了两下烟袋锅子,一阵风吹来,带来了槐树摇曳过来的消息。
猛的站起,也不管周先生还躺在冰冷的地上,拔腿就走,那速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佝偻了腰背的老人家。
临近了家里,老远就看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赶紧过去再数,金秋金鲲和壮子都在,偏偏少了金黛和刚才应该在这儿的金周安。
乌又槐踢了脚这个又叫叫那个,烟气喷了好几口愣是一个都没有要醒的意思,干脆直接把手掌并拢,糊在金秋的脸上,断了她的空气,也就给憋醒了。
金秋一睁眼睛就喊着:“金周安,你给我放下!”爬起来再一看,哪里还有金周安的影子,只有乌又槐那张老脸,瞧着就让人生气。
“你怎么才回来!金周安那犊子把金黛抢跑了!”
乌又槐赶着把人给按下去,道:“我看见了,你们不是和他对峙来着么,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就让他跑了?”
金秋呸了一口,“他使诈!骗了金黛姐姐抓住人就跑,还有那个梅儿,那个女人不是死了么,还要出来搅合!就是她帮着金周安把金黛抢走了!
壮子和金鲲一点儿用都没有,看着个女人眼睛就直了!一点儿用都没有!”
金秋这是动了真怒,站起来照着金鲲和壮子身上就一顿乱踢,撅撅着嘴,边骂边瞪眼,最后连不在的张三儿都让她骂了。
乌又槐蹲在旁边儿也不管,吧嗒着烟袋好半天才问出来一句:“你呢?拔金周氏舌头的时候你不是挺能的么?”
金秋听了更是来气,一脚踏上壮子的肚子,直把人踩的哎呦一声,才恨恨的说道:“我没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