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使者在下马的时候就被接住,直接带到汉王面前。
就是齐地胜利的消息支撑着汉王挺了这么久。
箭伤最怕劳累怕劳累,偏偏汉王受伤后因为要稳定军心,说是被射中的是脚趾,为了演得像,又撑着巡营,还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的谈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好好的。
常常表演一天累得倒地不起。
这还是回关中治了两个月以后的情况,就连回去的时候还心心念念:“要是齐地的使者来了,立即派人去关中报我。”
伤口刚见好,立即回到荥阳来。
汉王也不是年轻的小伙子了,一路鞍马劳顿,刚回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齐烹了郦食其,他闻言痛哭,然后就起烧,已经一天未进水米,医师们都快为难哭了。
就是这般境地,听到是齐地使者来。还能立即从塌上跳下去拿书信,即便如此左右将领就这却还在催:大王,快!看大将军他到底什么时候来?
汉王的笑容在打开信封那一瞬间凝固。
手里的帛书紧紧抓住,脸色变得铁青,他几乎怀疑自己看错帛书上的字,因为写得着急,字体甚至不是篆书,是军中为方便传消息而写的隶书。
“齐城已破,龙且已斩,齐地难理,请封假齐王。”
汉王一向心胸开阔,大度随和,那是他第一次急怒攻心,第一次痛彻心扉。
书简上得每个字都如一把箭,直插心脏。
上个月被项羽一箭当胸,也是一样的痛不欲生。
汉王第一次知道,心寒是这样一种感觉。
他拿着书信的手都在颤抖,如果不是有伤在身,使不出力气,他可能下意识撕破,如果这不是帛书而是竹简,他一定会把这些东西扯碎的。
他把这个书信团成一团扔了下去,气得开口想骂人,一时间找不出来词语。
就在这样的震惊和伤痛里,汉王接到张良和陈平的信号,他们一左一右踩了他一下,他当时都不明白他俩意欲何为,立即变脸比翻书还快,若无其事笑着嘛了一句:“韩信平定了齐地,俘虏了齐王田广,如此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就做真齐王,做什么假齐王?”
张良和陈平都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而汉王自己,话都出口了才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汉王的反应速度,如今算是彻底练出来了。
……
张良去汉王营帐的时候看到陈平。
平时衣袂飘飘望之若神的陈平,任何时候都挺拔如怂,皎然如月的陈平,此时狼狈无比。他离郦商的剑锋不过寸许,举着双手,一边倒退一边说:“郦将军,郦将军,我知道你生气,你的确应该生气------可我也没有敢得罪您啊-----”
郦商:“你去跟汉王要说什么,要让他顾及眼前利益,不顾我兄长妄死吗?你不去!”
陈平:“郦将军,我知道郦老先生枉死你很难过,我也有家兄,我知道什么是兄弟情,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你敢把韩信逼到楚营去,那我们就全完了,我也不是为了自己,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找谁说理去-----”“
陈平先看见张良,他喊得更夸张,意图很明显,他缠住郦商,张良赶紧去说服汉王。
看到了郦商的那一瞬间,张良心底只有惭愧,自己已经变成一个自己以前无比厌恶的谋士了吗?
一位忠心为汉的老先生惨死,作为谋士他做的不是问明真相,不是为他报仇,不是惩罚害死他的人,甚至不是为了让上位者明辨是非,而是接下来怎么做才可以把后边的利益最大化。
他就是这么做的。
他已经这么做了。
他没有想到郦商看到他,先是对陈平说:”你不许动“,然后对张良说:\\\"请子房先生进去,劝说汉王给我兄长一个公道-----“
信任!他赢得了汉军将士的信任,却不能给他们公平。
陈平听到郦商的话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喂!郦将军,你也不能因为难过就不讲道理,天地良心,凭什么就只有我就是小人------”
郦商:“你这种小白脸一看就不是好人,子房先生是我兄长敬服的人------”
说的兄长两个字,骊商都是哽咽的,谁都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好,却不知道郦商的一身本领最初就是保护哥哥练出来的,当时他哥哥言语刻薄,形式独特,人家吃了亏又说不过他就喊他郦疯子,说他是高阳酒徒------当时郦商听谁这么说就跟谁打架------
……
汉王拿着那封请封齐王信函问张良:“逼死战友,威胁君上,子房先生当真劝我封这样的韩信为齐王?”
张良:“我今天阻止大王,只是不想让大王情绪之下做决定,大王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用的是什么样子的人,这个天下,对于人才的判断,没有人比大王更准,臣只是想让大王仔细想一想再做决定。”
汉王:“人是会变的。”
张良:“我知道认识会变的,那大王以为韩信他会背叛自己吗?行军打仗不比其他,决战之前要做无数工作,这么多年,韩信每次行军,每次打仗,每攻一座城池,都是为了灭楚,他会让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吗?
汉王直接把冰釜里的冰取出来一块,就那么用手捂在额头上,坐在榻前,如同一块凝固的雕像。
冰化成水,滴滴答答的把衣服湿了一片,他也不管,终于,一块冰全化了,衣服也差不多湿了的部分又快干了。
中军帐中静极了,只又一声一声的沙漏,声声催人。
张良默默拿出来一方帛书。
是一页已经有一些年头的帛书。汉王打开,是当时张良推荐韩信来汉的推荐书。当初他没来得及送出去,韩信就走了。
汉王迟疑看着张良。
张良:我打算再推荐一次韩信。
汉王头痛欲裂问:”子房先生,你真的这么相信他?“
张良看着窗外,意味深长叹了一口气道:”有人比我更相信。“
话音未落,外边响起来一个声音:季叔,季叔,你在里边吗?我来给你送敷伤的药。
汉王一见来人就火了:”这是你来的地方吗?你小子趁早滚关中去!“
萧禄垂头丧气:”我也想滚回去,可是我回去我爹又得让我滚回来。“
汉王看看一脸闷闷不乐的萧禄,又看了看,忽然明白了,萧禄还有这一次萧何送到战场上的萧家子侄,不是为了增加战斗力,那是萧何赌韩信一定会回来的筹码。
萧何做事从来不玩虚的。
于是汉王拉过来一道明黄的帛书,写完了那封封齐王书。
然后拿起来汉王印,盖上去。
张良收起来那封帛书:“我做信使。”
刘邦一把拉住张良:“换个人。”
张良的神情疲惫而哀伤:“我第一次认识韩信,知道他非兵非卒是位将军,我想去一次,确定他非王非霸,还是将军。”
汉王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