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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众人各种忙碌,西南的齐氏小夫妻也没有闲着。

安南王府的密探仰阿莎,抢占乌撒的计划失败后,心有不甘,又为了给自家主人赢得变更计划的时间,离开乌撒前,亲自带人烧了官仓、炸了道路,意图将乌撒变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城。

齐谨之夫妇乍闻消息,先是好一通自责,接着便揣测谁是幕后推手,待一切调查清楚后,他们一方面给京里和水西大营传递消息,一方面则想办法尽快打通阻断的道路。

轰~轰~~

连绵的山地间,一声声巨响宛若焦雷,不停的在山间回响。

伴随着巨响,脚下的大地微微晃动,山石、土块以及断裂的树枝、树干纷纷而下。

仰阿莎用火药炸毁了乌撒通向外界的道路,齐谨之如法炮制,也用炸药将堆积在路上的巨石等杂物炸成了碎屑。

大部分碎屑被炸飞,然后滚落到两侧的山地、或是山谷中,仍有少量的碎石块儿洒落在山路上。

齐谨之亲自坐镇,指挥县衙的差役们督促‘征集’来的壮丁清扫道路。

唰唰唰,铁铲飞扬,‘壮丁’们穿着粗布阔衣阔裤,头上包着一圈圈的黑布,动作不甚娴熟的忙碌着。

时近正午,明艳的太阳高悬,毫不保留的散发着灼人的热光,只晒得露天劳作的人们皮肤发红、爆皮,个个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更不用说这些人原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人,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堪堪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已经陆续有人中暑、脱水而昏厥。眼睛一闭,身子往后倒。便啥都不管了。

本来,他们想着,汉家的父母官儿都是重名声的人,自己都‘昏死’过去了,齐谨之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官声,也要装装样子的把他们抬下去医治——不恤民、苛待治下百姓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啊。

如此他们便能有短暂的歇息,若是运气好。或许还能躲过这一回的磋磨呢。

然而‘壮丁’们却忘了。他们现在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戴罪立功的附逆从犯,若不是乌撒道路不通。此刻他们就该被押送到乌蒙府、或是水西问罪了。

还有一点,齐谨之也不是普通县太爷,他读过书、考过科举,但最擅长的还是挥刀砍人。

官声什么的。齐谨之真心不在乎。即便被参了,京中也有靠山罩着他。

要知道眼下京中弹劾他齐谨之的奏章都能堆满御案了。圣人依然留中不发,只命人亲赴西南核查,却没有半分问责齐谨之的意思,足见齐某人的靠山有多么强硬啊。

“……直娘的齐谨之。好个心狠手黑的狗官,竟这般苛待咱们。”

灰头土脸的许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嗓子依然灼烧得厉害。接连两日在烈阳下劳作,他的皮肤早已晒得又黑又红。还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油光。

原本保养极好的双手,掌心此刻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水泡已经破了,红肿一片,愈发显得可怜。

“要我说,这管姓许的什么事?最最可恨的是那一位,哼,指使咱们打前阵,自己却在后头躲着。如今出了事,我们被推出来当替死鬼,他却好好的继续当他的老爷官儿。”

许四身边的一个男人低声骂了一句,他的形容也十分狼狈,干了一上午的粗活,两只手臂早已酸麻不已。

用力将铁锹插入碎石堆里,双手杵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包裹着左手的右手上,赫然比别人多了一根小拇指。

他是乌撒的仵作,家传的活计,虽与捕快一样同为贱籍,却是个吃技术饭的人,因天生六指儿,被人称为季六指。

季六指和许四等人一样,是马仲泰的心腹之人,不管是当日公然违逆新知县的钧令,还是火把节前后的上蹿下跳,他们全都有份。

然而,心腹和心腹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许四是个粗人,有着最简单直接的善恶观,马仲泰对他好,他就会全心回报,哪怕为此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季六指等几人却不同,尤其是季六指,整日跟死人打交道,性情难免有些扭曲,再加上读了些书,眼界也比寻常衙役开阔。

马家势大的时候,他不介意依附马仲泰,顺便帮他做点子事儿。

可如今……马仲泰明显干不过齐谨之,还把他们一干喽啰推出来顶缸,季六指若是还能心向马仲泰、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那才真是有鬼呢。

“六指儿,你、你什么意思?你莫非后悔了?”

嘭的一下,许四将铁锹插进黄土路上,目光不善的看向季六指,“难道你忘了县丞平日对我们的好?”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吃了马家那么多好处,如今稍稍吃点儿苦,他就受不了了?!

许四面相有些凶,生气的时候愈发骇人。

季六指却不怕,他整天捣鼓死人,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在义庄里玩耍,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冷眼横了他一记,季六指道:“他确实对我们不错,可我们也没少给他做事。我们之间,不过是交易,相互利用,谈不上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眼角的余光瞥到来回巡逻的衙役,季六指说得愈发难听,“倒是现在,咱们帮他顶了罪,是他欠了咱们好大的人情。平白吃了这么多苦,我抱怨两句还不成?”

“当然不成!”

许四对马家最是忠心,对马仲泰更是无比敬佩,容不得旁人说他的坏话。

尤其这个‘旁人’还是他曾经的同伴,这让他更加气愤,血气上涌,也顾不得疲累,竟挥起一拳照着季六指的面门轰了过去。

季六指早就防着他呢。岂能让他轻易得手,一侧身,轻巧的躲了开去。

许四大怒,将铁锹丢到一旁,捉起两个拳头就要追打季六指。

季六指自是不肯站着挨打,故作惊慌的四处闪躲。

周围的人见此情况,纷纷停了下来。神色各异的看着这一追一打的两个人。

负责这一路段的衙役是展蒙。他听到动静,赶忙挤进人群,嘴里还喊着:“做什么呢?都给我老实干活。哪个敢捣乱,午饭就不要吃了!”

挤到近前,展蒙正好看到许四扭住了季六指的胳膊,忙大喝一声:“许四。你要作甚?还不赶紧给我放开!”

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根鞭子。用力一甩,鞭子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动。

许四红着眼睛,嘴里仍兀自骂着,“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竟敢对大人不敬?”

季六指面露痛苦之色,瞥到展蒙的身影,故意回嘴道:“不敬?哼。我过去只当他不喜汉人,看在同族的份儿上。这才处处帮他。结果呢,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汉人、苗人,有的只是他自己。为了自己荣华富贵,慢说你我这些忠心的属下了,就是他的妻子,苗寨赫赫有名的阿娜依,不一样被他出卖了?!这样的小人,也值得我尊敬?”

许四不善言辞,被季六指这么一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可他又不容许有人如此嘲讽马仲泰,心里一急,干脆将满腔怒火化作武力,抬起胳膊就是一拳。

嘭!

季六指的鼻子挨了个正着,糊的满脸都是血。

季六指疼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心里将许四骂了个狗血淋头,知道许四傻子鲁莽,却没想到他竟这般混不吝,根本不顾念他们多年的同事之谊。

展蒙见警告无效,干脆挥起鞭子,狠狠的抽到许四的胳膊上。

啪的一下,许四裸露的上臂被抽出了一道血痕。

许四嗷的一声痛呼,下意识的松开了揪着季六指的手,猛地回过身,恶狠狠的看向展蒙。

展蒙又举起鞭子,厉声喝道:“怎么,你还敢跟我动手不成?许四,你现在可不是威风凛凛的捕头,而是因罪充作苦役的犯人,你不说好好干活,却还敢打架滋事,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把许四捆起来,罚他一天不许吃饭喝水。”

不吃不喝的在烈日下暴晒一日,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展蒙是县衙官油子,骨子里却仍保留着少数民族的彪悍与粗暴。

他一声令下,几个差役一拥而上,麻溜的将许四捆成个粽子,然后往热得能煎熟鸡蛋的地上一丢,继续催促‘壮丁’们干活。

见许四被处罚了,原本还站着围观的人顿时散了开来,纷纷抄起手中的铁锨、筐子或是推车,分外积极的忙碌起来。

展蒙走到季六指近前,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眼底精光闪烁,问了句:“你没事吧?”

季六指用力撕下一截袖子,擦了擦脸,然后又弄了两个布团塞进鼻孔里,瓮声瓮气的说:“许四是个莽夫,我不能与他呆在一处了。我、我想见一见县尊,有要事回禀。”

季六指和展蒙共事十来年,彼此也有些了解,知道展蒙是个聪明人,他也就没有绕弯子。

展蒙对于季六指的话,一点儿都不意外,只说了句:“你且稍等,我去回县尊一声。”

季六指点头,目送展蒙离去。

不多时,展蒙小跑着回来,“走吧,县尊刚好有空闲。”

季六指抹了把脸,整了整衣裳,跟着展蒙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草棚。

草棚里,齐谨之正坐着吃茶,面前的方桌上摊放着一堆册子。

季六指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看到那堆眼熟的册子时,眸光闪烁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恭敬的行礼:“小的季六指拜见县尊大人。”

齐谨之嗯了一声,头也没抬,随口说了句:“免礼。你有何要事回禀?”

季六指没有卖关子,干脆利索的说:“时值七月,秋收快要结束了。不知县尊可有什么章程?”

秋收结束,按照规定,县衙也该着手征收田税了。

然而乌撒情况复杂,真正代表朝廷的县衙是收不到赋税的,农户们习惯将赋税交给以马家为代表的六大家族手上。

如今马家被齐谨之打趴下了,其它五大家族也有依附的趋势,可乡间的小民不知道啊,齐谨之若是派官吏下乡去收税,绝对收不到一粒米,除非使用暴力。

但季六指相信,齐谨之会用武力镇压马家,可绝不会对普通百姓动手。

再者,西南民风彪悍,各民族聚族而居,齐谨之如果真的用武力强行征税,定然会激起民变。

这个民变,不是演戏、不是诡计,可是实打实的官逼民反,其后果绝不是齐谨之一个人能承担的。

当然,齐谨之也可以让曲、罗、展等五大家族出面,可他才是乌撒的父母官,头一次征收田税,却还要假借别人的名号,与他而言,县太爷的脸面何在?!

最近几天里,齐谨之正为此事着急,听了季六指的话,不禁抬起头,“哦?你这么问,想必是心中已有主意?”

正所谓聪明人不说暗话,季六指干脆,齐谨之也没有绕弯子。

季六指眼睛一亮,“小的的这点子心思,果然被县尊您看出来了。没错,小的确实有点儿小主意,只是不知能不能奏效。”

齐谨之一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用力掐着掌心,季六指没有借机拿捏,反而异常配合的将自己的法子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齐谨之听罢,屈起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好一会儿才问了句:“这事你有几分把握?”

季六指心跳加速,黑红的脸上泛着激动的光,“十分不敢保证,七八分却是没问题。”

他说得委婉,其实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

齐谨之听出他话中的笃信,直直的看向季六指的眼睛。

季六指不躲不闪,坦然迎了上去,他的眼中有自私、有小算计,就这么毫不遮掩的展示出来。

齐谨之眉峰微微一动,唇角微翘,“你叫季六指?县衙的前任仵作?家中世代在衙门当差?”

他说一句,季六指点一下头,手心一片潮湿,他有些担心,齐谨之会提及他依附马仲泰的过往。

不想,齐谨之话锋一转,说了句,“好,既然是县衙的老人儿了,且又熟知田赋税收的事务,本县便任命你负责今年的田税征收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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